女共産黨員在醫院被搶走事件慢慢地平淡下來。由于這件事情前提是師偉策劃的,是他提出來讓女共産黨員住醫院治療,人被搶走後,師偉也不敢再深究什麼,真要是查明是共産黨搶走的人,他的罪責更大。另外,國内形勢驟變,日本軍隊占領濟南,并與中國軍隊交戰,發生了慘案,蔣介石親臨濟南邊城兖州和泰安與日調和。由于日軍對蔣強硬,蔣介石指揮的北伐軍不得不繞過濟南北上。這樣一來,全國人民紛紛質疑蔣介石的行為是“親日怕日”。還有,閻錫山、馮玉祥、李宗仁和白崇禧各路人馬各存私心,保存實力,不聽命令。這樣一來,中國邊陲小鎮滿洲裡發生的女共産黨被搶一案,也就不了了之了。方天成還是方天成,師偉還是師偉。如果有變化的話,那就是師偉馬上要帶着他的督察組回北京了。女共産黨員被搶事件,把他弄得被動又尴尬,師偉也無心再在滿洲裡待了。他帶督察組來時雄心勃勃、氣勢洶洶,而現在隻好草草地收場了。他如果還有沒辦完的事的話,那就是羅高明睡了他的女人,他的這個仇還沒報。但他想,這個仇早晚要報的。在蘇聯做貿易的胡春江也光明正大地回來了,他弄了一火車皮木頭和幾車皮鋼材,賺了不少錢。當他把這一大筆錢交給羅高明時,羅高明高興得直唱京劇。他連連說:“胡局助為我們警察局立下了不世之功,不世之功啊!”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時間進入了1928年5月底。夏天來了。
當北京方面又一次來電報通知師偉一行回北京時,師偉真的要動身走了。督察組的工作就這樣虎頭蛇尾地結束了。
瞿華瑩這些天一直被莫名的憂愁困擾,悶悶不樂。這天晚上,她找井黎黎聊天。她愁眉苦臉地說:“黎黎你知道嗎?我現在呀,是哭給自己聽,笑給别人看。這些天我打不起精神,是不是害病了?”井黎黎問:“你工作不是很順利嗎?我家胡春江去蘇聯做貿易,不是掙了一筆錢嗎?你不用為錢的事發愁了,還愁什麼?”瞿華瑩說:“為錢發愁是羅頭兒的事,不是我的事兒。”井黎黎說:“你過着鮮衣美食的生活,工作又很順心,那你為啥發愁?人這一生啊,看似長久,實則隻有三天,昨天、今天和明天。昨天已經過去,不必煩。今天正在過,何苦煩。明天還沒過,煩不着。”瞿華瑩一聽笑了,她說:“黎黎你真逗。”她收住笑容,想想說:“我母親來信說,我兒子一直有病,拉肚子不好,我很擔心。”井黎黎似乎是一驚,雙眉往上一挑,一臉不解地問道:“你有孩子?你結婚了?”井黎黎必須得裝出吃驚的樣子,因為瞿華瑩從未對井黎黎講過她的基本情況。瞿華瑩苦苦一笑說:“是啊,我結婚了,我一直沒告訴你,我兒子快五歲了,在母親那兒養着。”井黎黎又問道:“你男人呢?是幹嗎的?”瞿華瑩臉上浮過一層愁容,苦惱地一笑,說:“都在為國家忙呀!咱這個國家,現在是國是日非,大家都忙什麼呢?近一個時期,我一直在反思,我們這個所謂的國家,值不值得我們去賣命呢?我和丈夫本來是好夫妻,為了國家,現在弄得鸾漂鳳泊的,國家前途渺茫,個人前途無望。我們都在幹什麼呢?”井黎黎眼睛暗淡起來,她平靜地說:“就因為山河破碎,大家才忙啊!孫中山先生為了讓民衆過上河清海晏的生活,他拯救中國,聯俄聯共,扶助農工,讓中國走向富強,走向振興。而現在,帝國主義對我們虎視眈眈,日本軍隊從青島登陸打到濟南。看看我們的國家現在成了啥樣子?大好河山變成了戰火之地,軍閥割據,内憂外患。特别是咱這東北三省,過去富饒美麗,現在變成了滿目荒涼的殘山剩水。嗨,連我這樣一個家庭婦女都憂心忡忡,何況你們為國家效力的人員,能不先天下而憂?”瞿華瑩聽罷笑笑說:“井姐可不像家庭婦女啊!我看你懂得比誰都多,政治、軍事、經濟、文化,啥都知道。”井黎黎說:“呵,你把我說成政治家了。我隻是有感而發,随便說說呀。”一會兒,井黎黎突然問:“瞿科長,你家在南京,一個人跑到這猶如池魚籠鳥的地方任小小的科長幹嗎呢?”瞿華瑩沒有想到井黎黎會問她這樣一句話,先是愣了一下,随後沉思片刻,反問道:“你們家在哈爾濱,你家胡春江為何跑到這邊陲彈丸之地,當個警察局的小科長又是幹嗎呢?”井黎黎說:“我們純粹是養家糊口,是為了生存啊。在現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時代,找份工作是多麼不容易呀!”瞿華瑩莞爾一笑,說:“我也是糊口!”
第二天,羅高明請師偉、王登虎以及馬麗、胡秋實到古爾多的牧場去遊玩。羅高明給師偉打電話說是為了給督察組餞行。參加人員有方天成、瞿華瑩、胡春江、古爾多等。羅高明也邀請了井黎黎,井黎黎因有身孕說去不了。
師偉爽快地同意了。師偉萬萬沒有想到,他這輕率地答應,使他這個叱咤風雲多年的人物,走上了不歸路。他對别人機關算盡,可他沒有預料到,他的性命讓羅高明、方天成、古爾多給算計了。
初夏的陽光透過涼風,灑在大草原上,遍地的野花自由自在地吮吸着陽光,草原上的小河彎彎相對,凝藍而寂寞,像五線譜,飄逸而有序。上午,師偉他們的督察組乘市政府的轎車向古爾多的牧場駛去。方天成帶兩名随從乘一輛吉普車早已趕來。羅高明的車拉着胡春江和瞿華瑩随後也到了。為了籌備今天的活動,古爾多昨天晚上帶上用人就來到牧場,為客人準備了燒烤酒宴、舞蹈、套馬、賽馬等節目。特别是賽馬節目,三天前羅高明就找古爾多商量賽馬的細節。昨天晚上,羅高明又悄悄在玉祥樓酒店約見了方天成,他們秘密談了兩個小時。羅高明對酒店老闆聞鴻基交代,他和方天成吃飯時,任何人不能接近。昨晚上羅高明和方天成密談那兩個小時,是聞鴻基遠遠地為他們看門站崗的。
因為羅高明和方天成都被師偉背後算計過,因此他倆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一起,并産生了同樣的想法。羅高明和方天成商定,在師偉離開滿洲裡前,一定要把師偉除掉,而且要做到天不知、地不覺,讓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和相信,師偉是在賽馬場賽馬過程中摔死的。這一切背後的導演是古爾多。如果這個計劃成功,北京軍政府也拿他們沒辦法。因為這是自然事故,而自然事故就是自然死亡,誰也不會認為反常。這個計劃,除羅高明、方天成和古爾多三人知道外,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當然,還有兩個人也知道,那就是實施這個計劃的核心人物——兩個賽馬工人,他們是古爾多的親信和心腹。由他倆負責把師偉的腿絞在馬的缰繩上,然後讓馬受驚奔跑,把師偉拖死。古爾多給他倆承諾,事成以後,每人封口費一千塊大洋。
上午十點,被邀請的客人都到齊了。第一個節目是燒烤宴席,也是歡迎宴席。師偉、羅高明、方天成、胡春江等人都有說有笑地走進了蒙古包。一個穿蒙古族盛裝的姑娘彈着鋼琴,琴聲如玉落盤,叮當悅耳,餘音繞梁。
胡春江坐下後,在觀察今天的每個人。對于今天的活動,胡春江是不理解的。師偉要離開滿洲裡,羅高明是求之不得的事兒,今天他為何要弄這麼大的動靜為師偉餞行呢?方天成今天似乎也很興奮,這似乎有些反常。
師偉和瞿華瑩正好坐對臉,師偉一直在與古爾多說話,瞿華瑩一直在看着師偉。截至目前,他們的關系對外還沒公開。
各類燒烤上桌了,他們坐的是長條桌,桌面上擺了很多水果和各類白酒,還有飲料和牛奶、羊奶。誘人的香味飄滿了整個蒙古包。
古爾多先緻歡迎詞。他谄詞令色地說:“今天,尊敬的羅局座和方處長為歡送師組長一行,特意在此地舉行餞行活動,為師組長在滿洲裡這兩三個月期間取得的成績表示慶賀,對師組長一行在滿洲裡期間辛苦工作表示緻謝。我是經商之人,對政治不懂,也不關心政治。如果我心中有政治的話,那就是關心我們的生存環境。在滿洲裡,我們的生存環境一天不如一天。清末時期,有俄國人來打擾我們,統治我們。後來又有日本人來管理我們,欺壓我們。那個時期我們是民不聊生啊。後來改朝換代共和了,民國初期還是匪患無窮,老百姓飽受欺淩。現在是民國十七年了,蘇聯人和日本人不但沒有撤走,反而要在咱這兒紮根安家,永久住在這兒。十七年,咱這兒大的變化真沒有!革命也好,換代也好,老百姓的生活不改變都是假的。我心中的政治就是讓老百姓能過上安穩的生活。我知道,師組長你們來督察工作,就是為了剿共,為了滅匪,落實張大帥剿共滅匪的訓令。自從師組長一行來滿後,我們明顯地感到我們這兒平穩了許多,匪患一天天在減少,共産黨活動也得到打壓。市面上貨物流通順暢,市場商品繁榮,老百姓的收入與去年比大大地提高了,安全感和幸福感有了上升。這都是師組長一行來滿努力工作的結果。就此,我提議大家為師組長一行圓滿完成督察任務共同幹一杯!”古爾多話音落下,大家紛紛舉杯,然後喝了下去。
羅高明今天以主人的身份坐在中間的位置。他喝了一杯酒,放下杯子,說:“當今風雲突變,内憂外患,不管是北京的軍政府還是南京的國民政府,都是為了老百姓過上好日子打天下,為社會進步打天下。”
羅高明繼續講:“我們警察局最大的政治就是抓壞人,保護好人。然而,這些年,我明明知道某些人是壞人而不能抓,明明知道有些人是好人我們得抓他們,這是我最困惑的。我這種困惑,是不懂政治的表現。北京軍政府現在最大的敵人是共産黨,于是我們的敵人也是共産黨。近兩年來,上峰說我們清共不力,師組長來時說我們清共沒有成績。這一點,我們承認。但是,就整個滿洲裡來講,上上下下這麼多抓共産黨的機關,抓着幾個真正的共産黨?不管是蔣總司令還是汪主席,包括張大帥他們都怕外國人,不然日本人怎麼能長驅直入到濟南制造慘案?而人家共産黨不怕外國人而是靠着外國人,什麼馬克思、恩格斯、列甯、斯大林,這不都是外國人嗎?人家在學習這些外國人偉大的思想,而這種思想核心就是為了大衆解放,為了蒼生幸福。跑題了,跑題了!為我們師組長順利回京共同幹一杯!”
大家聽得雲天霧地。胡春江從師偉和瞿華瑩的眼神中看出他倆都有一些迷茫。方天成緊挨着師偉而坐。王登虎在抽煙,他一直眯着眼睛在看羅高明講話。馬麗和胡秋實端坐在瞿華瑩的身邊,長長睫毛掩蓋下的瞳仁閃爍着複雜的亮光。大家都端起酒杯,往上舉了一下,紛紛喝了。
大家都開始吃燒烤,剛才很肅靜的氛圍,這會兒活躍起來。方天成今天不說話,胡春江感覺他呆裡撒奸,似乎隻用眼睛與羅高明交流。古爾多忙上忙下似乎在讨好大家,特别是對瞿華瑩更是格外地殷勤和體貼。師偉好像有看法,但他和瞿華瑩的關系沒有公開,也不好說啥。大家吃了一陣子燒烤,古爾多提議讓師偉發言。
大家的掌聲是很熱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