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2頁)

于是我就走了,其實我已經決計不再回來了。

到了輪窯廠,找到了四哥,他正在脫磚坯子。聽說我來看他,就跑來了,渾身還淌着熱汗,隻穿一條褲頭。

四哥明顯地瘦了,臉窄了一圈,堅毅的鼻梁更直,像一溜山峰。一瘦,身上的犍子肉都突兀出來,讓人覺出那不是肉,而是棱角不平的石塊。

四哥把我拿來的煙塞嘴裡一支,就跟屋門口的看守員要火。那人掏出一盒火柴扔過來,看樣子,和四哥關系挺不錯。

四哥說:“小五你别擔心,我在這兒其實可以,和這裡的人混得好,也不受多少罪。反正也快回去了,聽說給我減了刑,再有幾個月就能回去了。”

我看着他陷下去的眼窩,鼻子一酸,想哭。

四哥說,“不就出出力氣嗎?這有啥事!出去了,我還是我,說不定比原來還光彩,咱又沒偷沒搶。”

我把松嶺他們種銀耳的事說了,四哥欣慰地笑了,說:“西風還是壓不住東風。迷信的東西早晚會沒有市場。”

四哥頓了頓,又說:“這幾天我想好了,出去後就承包村裡廢棄的那片蘋果園。種銀耳,可以在每年果子卸了的閑空幹!”

還是在“批林批孔”運動時期,大隊種植了一片果園,有百十畝地大,一直就沒有結成蘋果。樹是長成了,正值盛果期,可缺乏管理,果子剛長到驢屎蛋子大,就被孩子們摘下來當玩兒玩了。前兩年包給了幾個人,可每年果子一變色,拴個猴都看不住。加上不會修剪,收成還不夠上繳,都灰了心,退掉了。毀又舍不得,村裡就将那果園擱置了起來。

“這裡有個林場的蘋果技術員,犯了案子,也快出去了。我跟他商量好了,請他去咱那兒。我坐了這次大獄,周圍村的人也都知道咱不是好惹的,一聽說咱包果園,估計搗亂的人也不會太多。”

四哥說得頭頭是道,眼裡閃耀着光芒,憧憬着那果實累累的未來。

我說:“也許可以,四哥,你好好幹吧!我想到外面走走。老這樣庸庸碌碌地下去,我怕會一事無成,一切理想也會成為泡影。”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陡然升上心頭。是歉疚?是留戀?是悲傷?我一時難以理清。

四哥說,“你可以上大學嘛。自費去大學裡聽課,不是可以嗎?咱手裡錢夠你花的。”

我說:“我不想去大學裡,我想到外面闖闖,看看人家是怎樣生活的。”

四哥沉默了好一陣,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好,有出息!讀萬卷書,行萬裡路。你走吧,家裡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出去後會料理得好好的。你在外面缺錢花,給我來個信,就齊了。”

四哥,多好的四哥呀!我的淚在眼裡打了個轉轉,就流了下來。

我走了。四哥一直把我送到輪窯廠大門口。走了老遠老遠,我還看見他站在那兒,目送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