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2頁)

再堅強的女人,心底也渴望被肯定,尤其是在長久的孤寂之後。

程飛迎着她的目光,語氣斬釘截鐵:“嫂子,我說的句句心裡話!當年你是咱村一枝花,現在,還是!沒人能比!”這話裡帶着點年輕人特有的誇張,卻也情真意切。

惠琴怔怔地看着程飛年輕而真誠的臉龐,心頭那點戒備和怨氣,像被春風吹化的冰淩,一點點消融了。

一句久違的贊美,撬開了她塵封的心門。

她垂下眼簾,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角,沉默了好一會兒,再開口時,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帶着沉重的歎息:

“鐵嶺啊他一直就不安分”

在惠琴低緩而哀傷的叙述中,程飛仿佛看到了那個活在梁家村傳奇裡的男人。

鐵嶺,梁家村的一條好漢。打小跟着村裡一個走南闖北過的老拳師練武,筋骨強健,身手了得。

他是村裡孩子們心中的戰神,是隔壁村混混們聞風喪膽的克星。無論對方多少人,最後能昂首挺胸、鼻青臉腫卻帶着勝利笑容走回來的,必定是鐵嶺。

程飛自己,也曾是那些用崇拜目光追随着鐵嶺背影的小孩子之一。

他和梁小柱那三兄弟完全不同。梁小柱他們偷雞摸狗、欺軟怕硬,淨幹些不入流的勾當。鐵嶺最瞧不上這種人,路上撞見了,常會冷着臉伸手攔一攔。

梁小柱兄弟幾個對鐵嶺是又恨又怕,隻要鐵嶺在村裡,他們就收斂許多,不敢太放肆。鐵嶺一走,這哥仨才真正成了村裡的“土霸王”,橫行無忌。

鐵嶺的心,是被錄像廳裡那些香港武俠片點燃的。刀光劍影,快意恩仇,行俠仗義他着了迷,認定自己骨子裡就該是個仗劍天涯的俠客,隻是生錯了時代,困在了這小小的梁家村。

他總念叨着,要出去,要走出官窯鎮,走出棠西縣,去闖一闖那廣闊的天地,幹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

這念頭,像野草一樣,在他心裡瘋長,即使和惠琴結了婚,也沒能拔除。

命運的轉折,發生在一年的春節。鄰村兩個早年去南方“闖世界”的師兄弟回來了。當年練拳時,他們遠不如鐵嶺。可這次回來,西裝革履,手腕上明晃晃的金表,言談間全是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大場面”。

鐵嶺聽着,眼睛越來越亮,心像被貓爪子撓着,又羨慕又向往。那被柴米油鹽暫時壓抑的江湖夢,轟然複蘇,燒得他坐立不安。

“那時候你倆剛結婚啊,”程飛忍不住插話,帶着一絲不解,“他走,你舍得啊?”

惠琴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漣漪,眼中水光閃動:“不舍得!可我有啥法子?拴得住人,拴不住心”她頓了頓,聲音更低更缥缈了,“他不讓跟着,說等他在外頭安頓好了,就回來接我”

“後來呢?”程飛追問,“他就一直沒消息了?”

惠琴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她繼續沉浸在沉重的回憶裡。

最初的日子,雖然遠隔千裡,但鐵嶺每周都會打來電話。電話線那頭的聲音,訴說着新奇的見聞和模糊的“好前程”。惠琴守着這點念想,日子再艱難,心裡總還有塊熱乎的地方,支撐着她熬過一個個清冷的夜晚。

然而,希望就像指間的沙,攥得越緊,流失得越快。

惠琴漸漸發現,那電話間隔的時間變得越來越長。從一周,變成兩周,再變成一個月,兩個月等待的焦灼變成了不安,不安化作了被忽視的氣憤,氣憤又沉澱為無望的失望。

直到後來,鐵嶺竟能半年杳無音訊!好不容易盼來一個電話,惠琴在電話這頭聲嘶力竭地追問他在哪兒、幹什麼,電話那頭卻總是支支吾吾,語焉不詳,仿佛隔着千山萬水,也隔着層層迷霧。

就是從那時起,惠琴心裡那點熱乎氣兒,徹底涼透了。一個冰冷而絕望的念頭,像毒蛇一樣纏繞上來:她的男人,怕是再也回不來了。

那是一個異常悶熱的夏夜。惠琴剛吹熄了燈,準備躺下,死寂的黑暗中,大門突然傳來幾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