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異常悶熱的夏夜。惠琴剛吹熄了燈,準備躺下,死寂的黑暗中,大門突然傳來幾聲輕響。
“笃…笃…笃…”
那聲音很輕,很急,又帶着一種鬼祟的謹慎——既怕裡面的人聽不見,又怕驚動了左鄰右舍。
這絕不是梁家村人的敲門方式。村裡人都是大嗓門,拍得門闆山響,邊拍邊喊。
惠琴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渾身汗毛倒豎。她摸黑抓起床頭的手電筒,屏住呼吸,蹑手蹑腳地挪到門後,手心裡全是冷汗。
黑暗中,隻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她強壓着恐懼,把嘴湊近門縫,聲音壓得極低:“誰…誰呀?”
門外傳來同樣壓低的、帶着濃重鄉音的回應:“嫂子,是我,隔壁李家莊的李友民!鐵嶺哥有東西捎給你!”
“李友民!”惠琴腦子裡“嗡”的一聲,瞬間忘了害怕,手忙腳亂地撥開門闩,猛地拉開了沉重的木門。
門外站着的,正是當年和鐵嶺一起南下的那個師兄弟,隻是此刻的他,形容憔悴,眼神躲閃,像隻受驚的兔子。
“鐵嶺鐵嶺有消息了?”惠琴一把抓住李友民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肉裡,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李友民沒敢看她的眼睛,腿一軟,“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冰冷的泥地上,頭深深埋下去,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壓抑的哭聲從喉嚨裡擠出來:“嫂子嫂子我對不起你!我沒把鐵嶺哥帶回來他他死了!鐵嶺哥死了啊!”
“死了”這兩個字像兩把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惠琴的耳膜,直透心髒!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轉,一股腥甜湧上喉頭,她身體一軟,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嫂子!”李友民驚呼一聲,反應極快地竄起來,一把扶住了她癱軟的身體,連拖帶抱地将她架到屋裡的椅子上。
惠琴癱在椅子上,像一尊瞬間失去生氣的泥塑。嘴唇被她死死咬住,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胸口像是被千斤巨石碾過,痛得無法呼吸,隻有無聲的淚水,決堤般洶湧而出,瞬間爬滿了蒼白的臉頰,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衣襟上。
整個世界在她眼前崩塌、碎裂,化為一片死寂的虛無。
不知過了多久,惠琴才從那滅頂的劇痛中勉強找回一絲意識,身體仍在無法控制地顫抖。李友民紅着眼圈,斷斷續續地講起了那個遙遠而殘酷的“江湖”。
原來,當年他們到了莞城,根本沒進什麼正經的服裝廠。
李友民和另一個同鄉,早就跟着一個開地下賭場的黑老闆混飯吃,仗着會點拳腳,在賭場看場子,替老闆“平事”。
這光怪陸離、充斥着暴力和金錢的地下世界,對心懷“俠客夢”的鐵嶺而言,非但不是地獄,反而像是夢想照進了現實!他覺得在村裡那二十多年,簡直是白活了!這才是他命中注定該闖蕩的“江湖”!他毫不猶豫地紮了進去。
鐵嶺的身手遠非李友民他們可比,他高大威猛,出手狠辣又講“義氣”,很快就引起老闆的注意,并幫老闆解決了幾個有威脅的對手,徹底赢得了老闆的賞識和信任。賭場的安保大權,很快落到了鐵嶺手裡。李友民這些早來幾年的“前輩”,也心甘情願地認了這個能打敢拼的“大哥”。
短短不到兩年,鐵嶺俨然成了老闆身邊的左膀右臂,二号人物。金錢、地位、小弟的簇擁他似乎真的觸摸到了夢想的邊緣。
然而,江湖路險,從來不是快意恩仇的童話。
常在刀尖舔血,終有失足之時。
一年前,一場因争奪地盤而起的血腥火拼,徹底碾碎了所有人的幻夢。
那場沖突異常慘烈。作為沖在最前面的“急先鋒”,鐵嶺的拳腳功夫在冰冷的槍口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他成了對方首要的擊打目标,幾聲突兀的槍響後,鐵嶺高大的身軀轟然倒下李友民所在的團夥傷亡慘重,血流成河。
若非警察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