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4頁)

若非警察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

黑老大和李友民等人锒铛入獄。李友民幾個隻是小喽啰,罪行較輕,隻判了一年。那個曾經風光無限的老闆,一年後吃了槍子兒。臨刑前,他托家人将一個不起眼的手提袋,交給了剛剛刑滿釋放的李友民。

李友民和幾個僥幸活下來的兄弟,默默地從袋子裡各拿了兩萬塊錢——這是老闆最後的交代。老闆特意囑咐,袋子裡剩下的十萬塊,是留給鐵嶺家裡人的。

“嫂子,錢都在這兒,一分不少交給你了。”李友民聲音沙啞,把一個用黑色塑料袋裹得嚴嚴實實的包裹,輕輕放在桌上。

惠琴的目光空洞地落在那團黑色上。她想放聲痛哭,想嘶喊,想砸碎眼前的一切!可喉嚨裡像是被一團浸透絕望的棉花死死堵住,發不出半點聲音。心口那撕裂般的劇痛再次襲來,讓她幾乎窒息,隻能用手死死抓住椅子扶手,指甲在木頭上刮出刺耳的聲音,支撐着自己不至于徹底崩潰。

十萬塊?這是買命錢嗎?能換回她的鐵嶺嗎?能填滿她此後人生的無底黑洞嗎?

程飛聽着惠琴的訴說,仿佛在看一部殘酷的黑幫電影,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子彈,擊碎了他記憶中那個英雄的形象。

原來江湖夢的盡頭,竟是如此冰冷的墳墓。

“你公婆他們知道這事兒嗎?”程飛的聲音幹澀。

“知道!我當晚就告訴他們了!”惠琴猛地擡起頭,臉上露出一個極度扭曲、充滿諷刺的笑容,眼淚卻流得更兇了,“哈哈我以為他們會跟我一樣,天塌地陷!結果呢?他們從我這兒拿走了八萬塊錢!整整八萬!第二天,就收拾包袱,頭也不回地投奔他們城裡的閨女去了!從那以後,再沒踏進我這門一步!你說可笑不可笑?可恨不可恨?”

程飛喉頭滾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人性之涼薄,竟至于此!

一個念頭突然閃過腦海,程飛的聲音帶着一絲明悟和更深的痛惜:“嫂子,我明白了那天你對梁小柱放狠話,說等鐵嶺哥回來饒不了他,是是為了吓唬他,護住自己,對吧?”

惠琴臉上的諷刺笑容瞬間褪去,隻剩下刻骨的悲涼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堅韌:“我一個女人,爹媽不管,公婆不要,被自己男人扔在這空房子裡,一走就是這麼多年,死活不知我要不扯着虎皮當大旗,不借着死人吓唬活人,我這炕頭怕是早就不知道爬上來多少野男人了!”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泣血,帶着一種被生活逼到絕境的狠厲。

程飛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酸澀脹痛。

他看着眼前這個被命運反複捶打、卻依然倔強的挺直脊梁的女人,一股強烈的同情和敬意洶湧而至。

他默默地站起身,繞過桌子,走到惠琴的身後。

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肩膀單薄而脆弱,微微聳動着,壓抑着無聲的悲鳴。

程飛俯下身,動作輕柔得近乎虔誠,雙臂從後面,輕輕地、卻堅定地環住了惠琴顫抖的身體。

這突如其來的、帶着體溫的擁抱,像一道暖流,也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惠琴身體猛地一僵,随即徹底崩潰。

她猛地轉過身,死死抱住程飛的胳膊,将臉深深埋進他的臂彎裡,壓抑了多年的委屈、恐懼、孤寂、憤怒、絕望所有沉重的、無法言說的苦難,如同山洪暴發,化作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沖破了最後的心防,毫無保留地傾瀉在這寂靜的鄉村深夜。

那哭聲,凄厲而綿長,仿佛要把整個靈魂都嘔出來,回蕩在小小的院落,撞在冰冷的牆壁上,也重重地砸在程飛的心上。他緊緊抱着懷中這個被生活撕扯得支離破碎的女人,感受着她的顫抖和滾燙的淚水浸透衣衫,一動不動,像一尊沉默的守護石像。

窗外的夜,濃得化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