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要畫紡車,還要畫織布的步驟。”蘇牧拿起支炭筆,在紙上畫了個簡易的織布機,“告訴波斯使者,咱們的農婦能把棉花紡成布,他們的琉璃鏡能幫咱們的工匠更清楚地打磨活字,這樣交換才公平。”
傍晚去天牢時,蘇承乾正對着窗台上的苜蓿出神。那株草如今長得半人高,紫色的花穗垂在鐵欄外,招來了幾隻蜜蜂。“今年的秋糧,夠長安百姓吃三年了吧?”他頭也不回地問,聲音裡帶着幾分沙啞。
“夠吃五年。”蘇牧隔着鐵欄坐下,遞給他塊新烤的青稞餅,“漠北送來的青稞,用中原的法子烤的,你嘗嘗。”
蘇承乾接過餅,指尖捏碎了一小塊,青稞的碎屑從指縫漏下,像極了當年他在東宮種下的那畦麥種——那時他總說“帝王不必懂稼穑”,如今卻能從餅的口感裡嘗出是新麥還是陳麥。
“聽說你讓西域人學活字?”蘇承乾咬了口餅,“就不怕他們用這技術印反書,說你得位不正?”
“他們會印什麼,我管不着。”蘇牧看着那株苜蓿,“但他們會知道,中原的字能印出《農桑要術》,能教會人怎麼種出糧食,怎麼過上安穩日子。這種字印出來的東西,總比那些喊打喊殺的檄文有用。”
蘇承乾突然笑了,笑聲驚飛了鐵欄上的蜜蜂:“父皇當年總說我‘眼裡隻有江山,沒有草木’,原來他早就看出,江山是長在草木裡的。”他将剩下的青稞餅放在窗台上,“給苜蓿當肥料吧,說不定明年能結出種子,撒到長安的地裡去。”
離開天牢時,暮色已漫過宮牆。蘇牧站在角樓上,望着西市的方向——那裡的燈一盞盞亮起,書鋪的夥計正将新印的《西域農物圖譜》搬上貨架,封面上用漢、蒙、西域三種文字寫着“同生共長”。不遠處的酒肆裡,西域使者正和中原的農官碰杯,葡萄釀的清冽混着青稞酒的醇厚,在晚風裡漾開一片酒香。
三皇子帶着阿丫和阿吉跑過來,手裡舉着剛刻好的木活字,上面是個新造的字:左邊是“禾”,右邊是“西”,合在一起像是株長在西域土地上的莊稼。“父皇,這個字念‘栖’嗎?”孩子仰着頭問,“阿吉說,西域的莊稼也能在中原紮根,就像鳥兒找到巢穴一樣。”
蘇牧接過字塊,在月光下仔細看着。确實像個“栖”字,又比“栖”多了幾分生機。他突然想起李玄甲牌位前那束風幹的麥穗,想起陸安娘納的那雙繡着鴛鴦的鞋,想起漠北草原上轉動的水車,想起西域使者手裡的琉璃鏡——這些東西看似不相幹,卻都被一種無形的力量連在一起,像這新造的字,在“禾”與“西”的交融裡,長出了新的生命。
“就叫‘栖’。”蘇牧将字塊遞給孩子們,“告訴所有學字的人,無論是中原的莊稼,還是西域的草木,隻要能讓人吃飽穿暖,就該有地方紮根,有地方生長。”
夜風帶着桂花的香,吹過角樓的飛檐。遠處的打谷場上,脫粒機還在吱呀轉動,像是在哼一首關于豐收的歌。蘇牧望着天邊的圓月,突然覺得,那些長眠在雁門關的忠魂,此刻或許正化作月光,灑在這片生長着莊稼和文字的土地上,輕輕說一句:“這盛世,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