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慧成有些不忍,道:“施主,不如明日再默。”
此時萬籁俱寂,鼻端隻有紙馨墨香,長華倒覺心靜,就道:“師父先去歇吧,我再默些。”
慧成哪裡肯走,他心中實是願那女郎手中之筆永不停歇,最好一口氣全默下來才好,聽了這話便不再勸,隻如個小童一般,将女郎方才默出的經文小心地攤開,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等着晾幹。
就這樣,一直到夜色漸消晨光微露,長華才停了下來。
經閣内已遍是晾着的黃紙,密密麻麻,滿滿當當,入目不見他物,皆是這一片片布滿了秀逸小字的經紙。
慧成雙目發亮,一邊晾曬一邊研讀,一忽兒蹙眉一忽兒點頭,已然不知外物。
長華不禁失笑,這可真是名不虛傳,慧成大師對佛經典籍的癡迷,她也是見識到了。
打雜的兩個小和尚倚着書架好夢正酣,沉浸在經文中的慧成大師已然如癡如醉,長華放了筆,将最新寫好的一張經文就近晾了,這才揉着手腕出了藏經閣。
之前一心默寫并無多少感覺,如今大功告成,長華方覺懸筆的手腕冰冷僵硬,另一隻手搭上去,隻覺自己握了一截凍透的木頭。
但正是這樣極緻的投入默誦經文,才讓她忘卻了無時無刻不萦繞在腦子裡的那亂如麻的謎題。
“手酸?”
低沉的聲音忽然從旁響起,長華驚得聽了動作,轉頭望去,隻見穆元景站在藏經閣旁,已不知有多久。
松了口氣,長華放下揉捏的胳膊,笑道:“無事。三皇弟怎在這裡?”
穆元景沒答。
他一直在這裡。
自她踏進法華寺的第一刻他便已得到了消息,隻是,他以為大皇姊隻是來看她的阿姆,不料她竟會留下來,還在這清冷晦暗的夜裡挑燈夜戰,奮筆疾書,以至于寫了鋪滿整間屋子的字紙,腕酸手疼,至今方休。
可她現下卻笑得若無其事,仿似今夜所做,稀松平常。
但怎麼會呢?
就連他的舅父都會對他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而這不甚熟悉的皇姊,竟默默地做着這些與她而言不打緊的事,一語不發。
不知是燈光晃眼,還是夜色惑人,穆元景被那笑靥恍了下,郁挹的心底好像也亮堂了些。
他不禁擡步近前,将那方才被放下的手腕輕輕擡起。
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到心底,卻因那裡更加酷烈的寒涼而顯得溫暖起來。
穆元景鼻端酸澀,雙目也忽得熱了起來,他垂下頭,便隻将視線定在那白皙纖細的玉腕上。
長華一愣,隻見穆元景垂着眸将自己的手腕拉過去,似是觀察了片刻,濃密的長睫閃了閃,才定在一個向下的角度,而後伸出另一隻手,輕輕地搭了上來。
帶着薄繭的微涼手指落在酸疼僵硬的腕側,慢慢地、認真地捏了起來。
起初那動作十分生疏,但很快就靈活起來,長華料想,三皇弟大約是這般孝敬過盧貴妃,要不然這力道不會如此到位——不過捏了片刻,她已覺得手腕恢複知覺,重新從木頭變成了血肉之軀。
“多謝三皇弟!”長華覺得好了,便将手腕抽回來,笑道:“我今日去妃陵尋你,不見你人,原來是來了這裡。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合該我來這一趟。”
說完還是不見人回,長華眨了眨眼,歪着腦袋探究地望了過去:“三皇弟?”
穆元景這才擡目,撇了撇嘴角,似乎是想擠出個笑來,終究沒有成功,便仍舊垂眸道:“我來探望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