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造紙作坊坐落于毗陵,乃是庶族俞家的産業,原出産麻紙,後來黃麻紙和銀光紙盛行,太常卿張椒家的作坊專做這兩種紙,這間造紙作坊便不賺錢了,作坊管事聽說有人要買,禀了自家主人,那主人便有脫手之意。
于貴見長華不說話,勸道:“公主,這作坊我去看過,屋宇工具俱全,那管事說,接了手便可直接複工,連人都是現成的,再好不過,價錢也合理,公主怎不願意?”
于貴是朱冶之的心腹,長華信他的話,但卻不信這打瞌睡便有枕頭送上門的好運。
“你回那管事,銀錢忽不湊手,不要了,看他怎麼說。”
于貴當公主還要壓價,便應了,自去跟那作坊管事說,第二日便來回複,說那管事願意降價,問公主如何回複。
長華卻還搖頭,叫于貴繼續去跟人說,要再壓一半的價,這回連于貴都覺得過分,為難道:“公主,這作坊的價錢已是極低了,再壓一半”于貴一言難盡道:“有些不厚道,人家必不答應。”
長華看他一眼,見人縮了縮,垂了頭不作聲,她不禁笑了一聲,隻道:“我自有打算,你去問便是。”
于貴無奈,隻得去了。
這次仍是第二日便得了消息,那家主人雖不願意,卻還是答應了下來。
直把于貴也驚了一驚,來回長華時,還有些不好意思。
長華卻歎了一口氣,沉默良久,才點了頭。
“你同那管事說,我壓他一半價,不是為了占他便宜,這作坊雖賣于我,但我準他們入一半的股,将來有了盈收,許他們五成的利。”
“這”于貴瞪大了眼,再次驚了。
他本還覺得公主過于精明,這讓一半利潤之舉立馬又扭轉了他的想法,他家公主哪裡是精明,分明是太厚道了!
“但這樣一來,咱也未免有些吃虧啊。”于貴道。
長華仍是那句話:“我自有打算,你去說便是。”
于貴依言去說,倒是那家主人不願意了,說虧了買主,願意折價,但不受股份。
于貴再次來傳話的時候,已經完全弄不清這件事的走向了,實是賣家連同自家公主這個買家太過例外,他癡長三十多年,竟從未見過這樣的交易。
長華這回卻不讓步,堅持利潤均分這一方案,否則交易作罷,于貴傳話過去,賣家又想了一夜,最終點了頭。
造紙作坊的事就這麼定了下來,時園的紙張書本一下子都有了着落,長華親自去了一趟,見作坊裡的造紙工藝落後,盡心改進了一番,使造出的麻紙比白麻紙更加光滑,顔色比黃麻紙更白,質地更加堅韌,成本卻更低,連那造紙的工匠都大為贊歎,直呼紙色如玉,新紙因此得名,就叫玉紙。
等到俞浩拿到第一筆分紅的時候,已是年關。
穆元景風塵仆仆地跪于墓前,面頰越發瘦削,雙目卻越發湛然。
這是母妃去後的第一個年,他騎着黃金骝急行一日一夜,一身小卒的衣衫都未來得及更換,這才從北境馳回經山,在年關之前,給母妃上了今年的最後一炷香。
“殿下,這是公主叫人送來的利錢。”俞浩向後指了指,一整箱的金錠,在日光下燦燦生光。
“一千兩!”俞浩不可思議道:“我家那作坊,早先一年還能賺個千貫錢,後來連這個數也沒有,不想到了公主手上竟有如此潛力,這才三個月,便賺出好幾年的錢,這還隻是一半!”
他言語中俱是誇贊和歎服,穆元景就擡起頭掃了眼,目中笑意一閃而逝,轉而變為更深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