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呼呼作響,本來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時飄來了一片烏雲,一如這天空之下那座高台上的瞬息之變。
禮官布下的旗幟還在烈烈作響,仿若一場大戰開始時的号角。
皇帝半眯着眼睛坐在高台上,看着身前氣勢淩厲的皇後,還有她身後随行的那些沉默而兇狠的何氏将官,以及,大半朝臣的默然不語。
多年來萦繞在他心頭的噩夢一朝成真,他發現自己竟也沒有多少畏懼。
本來他便是不畏死的,隻是在其位謀其政,做了皇帝,便不能輕易身死。
何氏樹大根深,已是功高蓋主,從他私人計,他并不願過河拆橋,做那飛鳥盡良弓藏的缺德事,但誰讓他是大祁的君主呢?
既擔天下事,便不可為個人私,他為了穩固這大祁江山,多年來忍辱負重,是連自身尊嚴也不顧惜保全的,甚至是身邊人的性命可殚精竭慮,也不過換來如今這個結果。
慧智說了,他體内藏有一股暗毒,這毒是何時中的已不可知,但因他定期服用慧智所制的解毒丹藥,那暗毒被清除了些,餘下的本來被壓制,隻要他身體康健,便不會發作。可巧幾日前的刺殺令他再傷元氣,如今那暗毒蠢蠢欲動,不知何時便要發威,一旦發威,他命休矣。
可他不甘心哪。
毅卿的冤屈他尚未平反,收複北地的計劃亦無寸進,還有羨月之死他亦未替她雪恨。
宏志未伸,心願未了,此時若死,他死不瞑目。
皇帝笑了笑,擡手要揮退衆人,何皇後卻阻止道:“此事幹系甚大,陛下何妨留下諸位臣工聽聽始末?”
皇帝望着面前咄咄逼人的何皇後,收回了手,懶懶地笑道:“朕隻當皇後來賀阿霁封為‘吳興公主’之喜,不想皇後披堅執銳而來,竟是要殺我兒。”
長華蓦然擡首,震驚地看着從容不迫的皇帝。
她不敢置信地想,皇帝竟還承認她為“我兒”
眼前瞬間模糊,長華卻壓下狂湧的思緒,隻怔怔地望着那個自小便渴盼的皇父,見他慈愛地望了過來,沉靜而深邃的雙目之中,滿滿都是安撫,她忍着淚意,回了一個輕輕的笑容。
可她真的還是他的女兒嗎?
她默默地想。
何皇後不料皇帝一反常态地态度強硬,竟全然不認,冷笑一聲,道:“陛下受人蒙蔽尚不自知,妾早已得了證據,陸淑媛生下的大公主頸上有一塊紅色胎記,這罪臣之女身上可有?另外,此女生得肖似尚毅卿之妻陸照蘊,與陸淑媛卻不大相像,這明擺的事實,陛下還要閉目塞聽嗎?這般罪孽深重的叛臣之女,怎配做我兒之妹?”
皇帝不理會她前頭的話,隻搖了搖頭,道:“皇後此言差矣,阿霁她如今已是吳興公主,可辰兒,怕是已坐不得太子之位了。”
何皇後一驚,都忘了懲處長華的事,隻道:“陛下什麼意思?”
皇帝擡目輕責,似是怪她多此一問。
“你要廢了辰兒?”何皇後不可思議道:“你敢廢了辰兒!”
皇帝笑了:“謀害君父的孽障,朕留他何用?”
何皇後愣了愣,不可置信道:“陛下,你在說什麼?辰兒怎會?他可是陛下的親兒,向來敬重陛下,陛下何必誣他?”
說完她看向四周,後悔方才未聽皇帝之命揮退衆人,此時雖已晚了,但她還是向身後擺了擺手,叫人将衆人遣散。
哪知皇帝卻不許。
“不是要諸位臣工聽聽始末嗎?皇後怎出爾反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