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前,她一邊煮水,一邊清洗茶具,眸光都在面前的功夫茶盤上。
李錦端坐在她面前,看着娴熟的手法,半晌才問:“你對莺歌了解多少。”
掌櫃不緊不慢,颔首道:“莺歌不是她的本名,是藝名,她本名叫辛會欣,在我這裡做了十年的藝女。”
邊說,手裡的茶夾邊在沸水中,将小盞的裡外都溫了一遍。
“我以前勸她,做人要像這茶一樣,千炒萬煮,将自己的鋒芒内斂,才能靠着那沉澱下來的韻味,讓人覺得唇齒留香。”她話音很淡,無喜無悲,“她太急躁了,急功近利,害了她的琴,也害了她自己。”
聽着她的話,李錦沉默了很久,點了下頭:“她是如何急功近利的?你最後一次見她,又是何時何地?”
眼前,握着茶刀,将普洱茶餅均勻分成小塊的掌櫃,沉默了些許,才悠悠開口:“有些時日未見了,思來想去,驚覺竟已有兩月之久。她平日裡不喜我多言,面上做着藝女,背後卻壞了行裡的規矩。”
“藝女,本應賣藝不賣身。”她将茶餅放進壺裡,緩緩将燒開的水倒了進去,蓋上蓋子,拿在手中順時針搖晃着,“但她學藝不精,不思進取,反倒是讓客人生出了些不該有的情愫。”
說到這裡,她深吸一口氣:“她是賣藝也賣身,就因此被我逐了出去。”
功夫茶,頭一道水不能飲用,掌櫃沒有擡頭,按着茶壺的壺蓋,徐徐倒出了那頭道茶水。
茶水從漏勺裡過濾下去,落進公道杯。她不疾不徐,又拿起公道杯,稍稍傾斜,養着那隻玄武造型的茶寵,溫着方才的茶壺。
“生出不該有的情愫。”李錦點了點頭,“這位客人你可認得?”
掌櫃搖了搖頭:“隻知是位徐姓公子,家境殷實,賞錢雖不說一擲千金,但次次也都是三兩五兩,他日日來此,便積少成多。”
“那徐公子不知莺歌的真面目,沉迷于虛妄之中,看不透真實。”
這話,倒是讓掌櫃面前的三人,皆是心生敬佩。
瞧多了六扇門裡五大三粗的爺們,看着眼前這氣質柔軟,又頗有學識的女子,實在是一種享受。
“掌櫃所言的真實,是哪一種真實?”
掌櫃的笑起,将聞香杯恭敬地遞給李錦。
“徐公子以為自己遇到的是愛情,卻不知莺歌迷戀的隻是他的銀子。”她邊說,邊再次煮水,“莺歌家裡有個丈夫,還有兩個孩子,年長的8歲,年幼的6歲,是斷然不可能與徐公子在一起的。”
“她本是跋族人,十年之前長途跋涉來到京城,便一直在我這曲樓中做彈筝的藝女,我念她有家室有孩子,月俸比尋常稍稍高了一些。”沸水再入紫砂壺,稍等片刻,她為李錦倒了第一杯茶,奉在他的面前。
“莺歌要的是徐公子的錢,但徐公子要的是莺歌的人。”她颔首微笑,又為周正與金舒各倒了一杯,“這就仿佛在鋼絲上遊走,早晚都會有墜入山崖的那一刻。”
“可她不懂,以為青春常駐,是她憑本事換來的錢。”掌櫃的頓了頓,“髒錢。”
李錦沒有說話,将茶盞湊在鼻子前輕輕聞了聞,而後抿了一小口:“好茶。”
說完,他面前的掌櫃,恭敬地彎腰,行了個大禮。
從曲樓出來的時候,周正皺着眉頭,那有心事的樣子,讓金舒忍不住開口:“周大人,怎麼了,有心事?”
周正點了下頭:“那茶,當真是好茶?”
這把金舒也問住了,她也沒有研究過。
就見李錦歎了口氣,稍帶嫌棄:“你當酒一般一口悶下,就是九重天上的神仙茶,也品不出個一二來。”
李錦歎一口氣,神情凝重:“被害人的丈夫,還不知道她已經死了。”他擡眼,瞧着灼人的熱浪:“大概率也不知道這個徐公子的存在。”
他遲疑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氣:“走吧,去看看這個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