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進和正用刮刀修整一根磨損的軸承座,金屬碎屑簌簌落下。
五級保全工老張,那個曾讓他“滾回去做大少爺”的老保全,這幾天都會湊過來跟許進和聊聊家常、請教技術性的問題。
“小許啊!”老張嗓門壓得低,帶着掩飾不住的親熱,把個鼓囊囊的舊帆布包硬塞進許進和懷裡,“拿着!家裡婆娘蒸的白面馍馍,還熱乎着!醬肉是昨兒特意留的!”
包裡兩個大白饅頭,一個紅皮雞蛋,一塊醬肉,香氣直往鼻子裡鑽。
旁邊啃窩頭的工友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張師傅,這不”許進和剛要推辭,老張就用力摁住了他的手腕,笑笑的道:“别跟我客氣!拿着!這幾天我可從你這學到了不少東西呢!”
他頓了頓,聲音帶上了幾分尴尬,帶着點長輩式的關切,眼神卻不住地往工棚門口瞟,“那個小許啊,你一個人離鄉背井的來我們這冰天雪地的東北,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咋行!”
“我”許進和想說“他習慣一個人”,可話還沒出口,工棚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闆門就被推開了。
一股清冽寒風卷着皂角香湧進來。
“爹,媽讓我來給你送水。”張紅英手裡拎着個竹殼暖水瓶,聲音脆亮的朝裡頭喊了句。
她看起來約莫二十四五歲,高挑得像棵小白楊,一身漿洗得發白的藍工裝,罩件半新的棗紅棉襖,襯得臉頰紅撲撲的。
兩條烏黑油亮的大辮子垂在胸前,辮梢紅頭繩紮着。
眉眼大氣爽利,尤其那雙眼,亮得像浸在寒潭裡的黑曜石。
在看到許進和懷裡的包時,那雙眼裡閃過不易察覺的羞澀和打量。
“哎!紅英!”老張笑開了花,“快進來!爹給你介紹下,這位就是滬城來的許進和同志!”
張紅英大大方方的走過來,“許進和同志,你好。”
“張紅英同志,你好。”許進和對她禮貌性地點點頭,滿腦子還在飛速計算着剛才那根齒輪軸的磨損公差極限。
張紅英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主動開口道:“總聽我爹念叨你本事大,是三廠的大功臣,今兒可算見着真人了。”
“是張師傅過獎了,都是工作上的需要,況且大家都出力出點子了。”他淡淡的應了聲,眼神下意識地瞟向工作台上那根齒輪軸。
心裡還在琢磨着是修還是換?
修的話用什麼堆焊材料最經濟耐用?
張紅英看着他那副“齒輪軸最好看”的專注神情,尴尬的咬了咬唇,求助的瞥了眼自家爹爹。
“那個小許啊!”老張趕緊找話題,目光落在許進和身上那件明顯單薄的棉衣上,眼前一亮,“你這衣裳太薄了啊!眼瞅着天就要上大凍了!咱沈城這旮瘩的冬天,零下三四十度,能把耳朵凍掉!你這南方帶來的薄棉襖,不頂用!”
許進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确實單薄。
前世在實驗室有空調,猝死前還在過夏天,穿越過來隻顧着鬥渣父、搞技術,壓根忘了東北嚴寒的恐怖。
“現在還不太冷。”他實話實說,剛活動開,又有爐子,确實沒覺得多冷。
“不冷個屁!”老張急了,嗓門又提了上來,“現在才十月!等進了十一月,尿泡尿都能凍成冰溜子!閨女!”
他猛地轉向張紅英,“你帶小許去趟‘老北市百貨’!扯幾尺厚實的好棉花,再買件厚實的羊皮坎肩!”
“嗯,媽讓我去那邊供銷社幫她買點東西,正好順路。”張紅英捏着衣角,臉上泛起一絲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