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頁)

抛去價格不提,客棧的老闆娘算得上溫柔和煦。足足一整晚謝春晖才覺得自己暖和過來,穿上托老闆娘買的嶄新加厚的絲綿衣,再套一件半舊的輕裘,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付了房錢衣錢,他身上隻剩下最後兩錠銀子,大的約莫四五兩,小的不到二兩。謝春晖拿在手裡掂了掂,随手塞回去,倒也不十分在意,隻是一覺睡醒已經有些餓,便下樓去覓食。

一出門,他長出一口氣,今日倒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陽光晴暖,一時間輕裘都有些穿不住了。街上也不似昨日一般蕭瑟,當街的門面都支起門窗來做生意,路上也有一些客商打扮的行人。

謝春暗忖這些人怕是昨日也躲在客棧中,生出幾分羨慕之情——外間風雪交加,房内火暖被軟,想想便覺得是一樂事。

他倒不着急吃東西,隻沿街信步走着,見一戶閉門的客棧前大石頭上半躺着一個人,他身着青色半舊夾襖,褪色的風帽蓋在臉上,依稀看出原來似乎是藍色。謝春晖沒忍住上前一步,輕輕拍了拍這人裸露在外面的手,頓時一個激靈。

這手極為纖瘦,但骨節并不小巧,摸上去又冷又硬,不像活人,倒像是凍斃在雪地裡的死屍。謝春晖忍着不适,探身過去看,那手是青白色的,淡青色的血管幾乎要浮上來,他正待掀開兜帽去探探呼吸,隻聽悶在風帽下面的聲音說:“有何貴幹?”

謝春晖吓得一個哆嗦,連着退後兩步,何清旻聞聲坐了起來,風帽滑落,露出一張蒼白清秀的臉來。

謝春晖面色尴尬,嗫喏道:“抱抱歉,在下以為兄台”他話說到一半,怎麼也不好意思把“以為你死了”說出口,哽住了。

何清旻打了個哈欠,道:“落魄于此,今日陽光正好,剛好補眠。”

謝春晖脫口道:“晚上怎麼不睡?”

何清旻道:“夜間風大,怕睡着了醒不過來。”

謝春晖這才反應過來,這人怕是沒有睡覺的地方,便開口相邀道:“我在西頭客棧裡住,如兄台不棄”

何清旻打斷他:“你叫什麼名字?”

謝春晖直言姓名,何清旻微微愣了一愣,道:“你你這孩子你家人怎麼放心你一個出來的?”

這話說得未免有些深了,謝春晖也不生氣,他想想自己一路上的損失,不由得臉上一紅,歎氣道:“我已經十六,也不小了,獨自出門是應當的,隻還應曆練才是。”轉而問:“不知兄台大名?”

何清旻揮揮手:“文绉绉的,聽着累,我叫賀朗。我在這裡住得好好的,不和你去了,你出門在外,要多加戒備。”

這話說得宛如師長,又聽說這人也姓“何”,謝春晖眼眶一紅,這些日子以來的委屈都湧了上來,他把眼淚憋了回去,抱拳道:“在我别無長物,這錠銀子還請收下吧。”說着,将剩餘的大塊銀兩遞了過來。

何清旻隻想敲這孩子的頭,真朽木不可雕,“不用顧忌我隻是你這未免太大了些,倒鋪子裡換成碎銀銅錢更好,你往北走,右手邊遇見的第一家票号信譽尚可,可以在那裡換錢。”說着又歎氣,“衣服也太紮眼了。”他這句話說得輕,謝春晖畢竟是習武之人,聽得清清楚楚,未免有些赧然。

告辭了何清旻,謝春晖不覺得自己有多顯眼,隻道何兄日子太清貧。他卻不知,他身上的這件輕裘已經是北鎮能找到的最好的衣服,實在是他自己自幼錦衣玉食慣了,不識人間煙火。

何清旻有一句話倒是沒有說錯,謝春晖的家人的确不放心他一個人出門。

他是離家出走的。

此次遠行是因着大伯的商隊要出關販鹽巴絲綢等,謝春晖撒嬌耍賴說要去見世面,他母親經不住央求,答應下來,父親無奈,也隻得讓他去了。但從一開始,他打的就是偷偷逃跑獨自闖蕩江湖的主意。

他從大伯的商隊裡乘人不備偷走了一匹馬,揣上私房錢,為了不引人矚目連佩劍都沒有帶,雖然和他想象中的仗劍江湖多有不同,但是

呼出一口氣,謝春晖在何清旻說的地方換了錢,在客棧又留了一日,次日清晨,搭了商隊的便車,東入玉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