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第1頁)

他嘶吼一聲,連滾帶爬地沖向了趙磐那邊。

秦州的弓箭手下意識地舉起了弓,箭镞在冬日的陽光下,閃着一點點冰冷的、虛張聲勢的光。守将張猛的手,也死死地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那粗糙的牛皮刀鞘,幾乎要被他捏得變了形。

但最終,他看着對面那片沉默的鋼鐵森林,看着那一百雙毫無波瀾的眼睛,他終究沒敢下令。

他不敢。

他知道,隻要自己一聲令下,他手下這群連飽飯都吃不上的雜兵,會在一個沖鋒之内,被對面那片移動的鋼鐵城牆,像割麥子一樣,齊刷刷地放倒在地。

更重要的是,他憑什麼下令?對方自始至終,沒有踏過州界一步,沒有說過一句挑釁之言。他們隻是在自己的地盤上,煮了一鍋該死的、香得能把人魂都勾走的肉粥。

自己若是下令放箭,那便是主動挑起邊境沖突,這口天大的黑鍋,他張猛背不起!雍王殿下也不會替他背!

就在他天人交戰之際,一個躲在人群後的年輕工匠,終于被那股子求生的欲望和肉粥的香氣,壓垮了最後一根神經。

他看着旗杆上同伴那死不瞑目的頭顱,又聞着那能把自己饞得流眼淚的香味,他嘶吼一聲,連滾帶爬地沖向了那條無形的線。

“俺要回家——!”

“站住!給老子站住!”張猛身後的一個隊正,下意識地就要帶人去攔。

“别動!”,張猛大喊,可是終究還是沒有阻攔住那位年輕的工匠。

一個閑王衛也立刻上前,一隻大大的、樸實無華的陶碗。滿滿當當、肉塊多得冒尖的熱粥,被穩穩地塞進了那工匠懷裡。

工匠捧着那碗滾燙的粥,那股子溫暖,先是從指尖傳來,随即,一下子沖進了他那顆早已被饑餓和恐懼凍得僵硬的心裡。他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臉埋進那熱氣騰騰的粥碗裡,嚎啕大哭。

秦州兵看着那個捧着肉粥痛哭的工匠,又看了看自己手裡那冰冷的、不知為何而戰的兵器。他們聞着那霸道的肉香,肚子裡那股子火燒火燎的饑餓感,變得愈發清晰和難以忍受。

(他娘的)一個年輕的秦州兵,偷偷地咽了口唾沫,在心裡罵道。(老子在這兒喝西北風,命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對面的兵,卻能吃上肉粥這他娘的叫什麼事兒?)

另一個老兵油子,則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自己的長官張猛,又看了看遠處旗杆上那三顆人頭,眼神裡,第一次閃過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那情緒裡,有畏懼,有麻木,也有一絲動搖。

堤壩,就此崩潰。

“俺也回家!”

“算我一個!老子不幹了!”

所有的工匠,瘋了一般地,湧去秦州城。

張猛呆呆地看着眼前這一幕,一時竟然沒有反應。

他麾下的士兵們,也早已沒了鬥志。他們呆呆地站着,許多人甚至不自覺地放下了手中的兵器,看着對面那熱火朝天的“施粥大會”。

“将軍咱們咱們還攔嗎?”身邊的副将,聲音幹澀地問道。

張猛緩緩地閉上了眼,再睜開時,那隻獨眼裡,隻剩下無盡的疲憊和屈辱。

他揮了揮手,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紙磨過。

“收兵。”

趙磐見狀,對着對面遙遙一抱拳,算是行了個禮,随即,他下令收隊。

閑王衛的陣令行禁止,陣型沒有一絲散亂。他們分出一半人,護送着這批雲州最寶貴的“新資産”,在對面秦州兵那充滿了屈辱、嫉妒的複雜目光中,緩緩退去,消失在官道的盡頭。

隻留下滿地狼藉,和那三顆依舊在寒風中高懸的人頭,像一個巨大的、充滿了諷刺意味的驚歎号,孤獨地戳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