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沒有号角,隻有死寂。
敗軍的路,比地獄更遠。
風還是那樣的風,刮在臉上,卻帶着一股揮之不去的腐爛味道。隊伍拖得很長,在枯黃的草原上緩慢蠕動。
傷兵的呻吟被壓在喉嚨裡,戰獸偶爾發出的哀鳴,混着甲胄摩擦的單調聲響,譜成了這世上最悲涼的曲子。
範統的前鋒營走在隊伍的側翼。
幾根長矛和盾牌搭成的簡易擔架上,躺着吳莽。那面繳獲的“王”字大纛,被範統仔仔細細蓋在他身上,早已凝固的血迹,将旗幟染成了暗紅色。
帥旗為棺,忠骨為碑。
“頭兒,後面又跟上來了。”寶年豐的嗓子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那頭黑牛坐騎一條後腿瘸了,走起來一颠一跛。
範統回頭,地平線上,一縷狼煙筆直升起。
緊接着,是第二縷,第三縷。
擴廓帖木兒像個極有耐心的獵人,不遠不近地綴着,驅趕着這群疲憊的獵物,等着他們自己倒下。
“傳令!”徐達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同樣嘶啞而疲憊,“後軍變前軍,原地結陣!”
命令被一級級傳達下去,回應的隻有一片遲緩而麻木的動作。
沒人有力氣了。
戰鬥短暫而慘烈,元軍的騎兵隻是遠遠地抛射了一輪箭雨,便迅速退走,根本不與明軍短兵相接。
可就是這一輪騷擾,又帶走了幾十條本就搖搖欲墜的生命。
夜幕降臨,大軍在一處背風的緩坡下停歇。
沒有糧食了。
最後的軍糧,在三天前就分發完畢。士兵們開始啃食皮甲,煮爛了的皮子散發着一股惡臭,卻依舊被争搶着吞下。有人在地上挖着草根,不管有毒沒毒,都往嘴裡塞。
饑餓,比元軍的彎刀更可怕,它在無聲無息地吞噬着這支軍隊的最後一絲生氣。
範統的營地裡,氣氛同樣壓抑。
“頭兒,再這麼下去,沒等回到北平,弟兄們就得餓死在半道上了。”朱棣走到範統身邊,他的嘴唇幹裂,臉上沾滿了黑色的血污,唯獨那雙眼睛,在火光下亮得吓人。
範統看着那些蜷縮在火堆旁,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的士兵,心像被一隻手攥住了,生疼。
他猛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朝着中軍帥帳走去。
帳内,徐達正對着一盞昏暗的油燈,研究着地圖。這位大明軍神,此刻看起來像個普通的老農,滿臉的皺紋裡,都寫滿了疲憊。
“徐帥。”範統掀開帳簾,開門見山。
徐達擡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看着他。
“這麼下去不是辦法,人是鐵飯是鋼,餓着肚子,别說打仗了,連走路的力氣都沒了。”範統指了指外面,“我請求帶我手下還能動的人,去周圍的廢棄營地轉轉。鞑子撤得急,總能剩下點什麼。哪怕是幾隻跑散的羊,幾袋子發黴的麥子,也比啃皮甲強!”
徐達沉默地看着他,帳内隻有燈芯燃燒的“噼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