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山深處,岩旺族議事廳的木樓浸在潮濕的霧氣裡。
雕花的木窗外,蒼翠欲滴的藤蔓攀附着古老的梁柱。
幾縷稀薄的陽光艱難地穿透濃密的樹冠,在斑駁的地闆上投下搖曳的光斑。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混合了草木腐朽和奇異香料的味道,沉甸甸地壓着人心。
顧婉婉端坐在客席,看着岩旺聖女緩步走入。與前幾日聖泉初見時那通身清冷、眉宇間帶着神性光輝的姿态不同。
此刻的聖女步履間似乎有些凝滞,那層籠罩着她的、令人敬畏的疏離感也淡去了許多。
她微微垂着眼睫,纖細的手指交疊在身前,姿态謙卑得近乎拘謹。
顧婉婉心中微動,總覺得眼前的聖女像被抽走了幾分魂魄,卻又說不出具體哪裡不同。
聖女斂衽深拜,聲音帶着一絲惶然:“大餘天使遠道而來,岩旺族招待粗陋,前日聖壇更生驚擾,令尊使受驚,實乃我族萬死難贖之罪。”
說着,她微微屈膝,行了一個頗為鄭重的禮。
顧婉婉連忙起身,快走兩步上前,隔着衣袖輕輕托住聖女欲拜下的手臂。
她雖對聖泉邊發生之事記憶模糊,但見這位曾眼神洞穿人心的聖女如今如此低眉垂首,心中頓生憐憫,連忙上前虛扶:“聖女言重了。”
顧婉婉溫聲道,目光掃過聖女略顯蒼白的臉,“聖女言重了!大餘皇帝陛下遣使至此,實為兩事相詢。”
“其一,魔氣肆虐,生靈塗炭,貴族可有淨化祛除之法,惠及蒼生?其二,”
她頓了頓,目光懇切,“陛下心系西域萬民,有收容庇護之心,此心…非獨為岩旺一族,亦為所有受魔氣所苦的西域部族!”
話音未落,侍立在旁、身着繁複圖騰祭袍的大祭司已冷哼一聲。他并未等聖女示意,便用岩旺語對身旁的族人快速說了幾句。
那族人猶豫片刻,還是用生硬的中原話翻譯道:“大祭司說,我岩旺族乃哀牢神裔,自有栖身之地,何須仰人鼻息!”
“我岩旺族并非隻有大餘一條路可走!南域亦向我族遞來了橄榄枝,不知大餘國能許諾何等好處?”
“放肆!”聖女猛地擡頭,眸中瞬間燃起怒火,清叱之聲帶着被冒犯的震怒,
“岩旺族之事,何時輪到你大祭司越俎代庖!”她厲聲呵斥,用的是岩旺語,聲音在空曠的木樓裡激起回響。
然而,令人窒息的沉默彌漫開來。
侍立在聖女身後的幾位岩旺族護衛,竟對大祭司的無禮與聖女的怒斥置若罔聞,無人上前呵斥或驅離。
大祭司臉上掠過一絲得色,他毫不畏懼地回視聖女,竟用岩旺古語快速對聖女說了幾句什麼,語速極快,帶着明顯的挑釁和嘲弄。
顧婉婉雖聽不懂,卻清晰地看到聖女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緊抿的唇瓣血色盡褪,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卻更深處,是濃得化不開的無力與悲涼。
大祭司說完,輕蔑地瞥了聖女一眼,轉身拂袖而去,隻留下滿室壓抑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