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試車台,像一座被天火燒塌了的廟。
空氣裡那股子燃油沒燒幹淨的嗆味兒,混着鐵水被強行冷卻後的腥氣,野蠻地往鼻腔裡頭鑽,熏得人眼淚都快下來了。
這地方,就是一座鋼鐵的墳場。
巨大的發動機基座被炸得四分五裂,焦黑的水泥塊翻卷着,露出裡頭一根根扭曲猙獰的鋼筋。
地上,鋪滿了屍骸。
那些曾經代表着共和國航空工業最高水平的精密零件,此刻都成了一堆擰巴的,閃着詭異藍紫色光澤的廢鐵。
有的像被看不見的巨人攥成了一團,有的被撕開,成了鋒利的口子,深深地紮進地裡。
每一塊碎片,都在嘶吼,都在訴說爆炸那一瞬間的慘。
李向東就站在這片廢墟前。
那股子從招待所裡就捅進他腦仁的劇痛,這會兒放大了百倍,千倍,像無數根燒紅了的鋼針,在他顱腔裡頭瘋狂地攪。
他胸口悶得發慌,每一次喘氣,都像在吸滾燙的鐵砂。
這不是幻覺。
是這片地,這堆廢鐵,在用最絕望的方式,向他哭。
就在這片能把人憋死的寂靜裡。
一道身影,從試車台後頭那片還沒散盡的煙霧裡,走了出來。
他個子不高,穿着身洗得褪了色的藍布工裝,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來的小臂上全是虬結的肌肉和深淺不一的燙疤。
他一出來,周圍那些原本在忙活的技術員和工人,動作全停了。
所有人,都跟被按了暫停鍵似的,下意識地低下頭,給他讓開一條道。
那人誰也沒看。
他徑直走到那堆最大的發動機殘骸跟前,蹲下,用那雙布滿了黑油和老繭的手,撿起一塊巴掌大的,邊緣跟狗牙似的葉片。
他站起身,轉了過來。
李向東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一張被風霜和油污刻滿了道道的臉,下巴上全是青灰色的胡茬,那雙眼睛,又渾又紅,裡頭卻亮得吓人。
那裡面,是連續失敗燒出來的暴躁,是地盤被人闖進來的不耐煩,更是種把骨頭都熬幹了的累。
秦振國。
“秦總工。”
他身後那個戴黑框眼鏡的年輕人,小聲提醒了一句。
秦振國沒搭理他。
他的眼神,像兩把在火裡淬過的錐子,越過所有人,直直地釘在了蘇晴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