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自我憎惡和價值虛無感,如同黑洞般驟然爆發,瞬間将他徹底吞噬!他所有的信念、所有的堅持、所有“随光”的意義,在這一刻被砸得粉碎,淪為最可笑最可悲的垃圾!
他腿一軟,順着冰冷的牆壁,癱軟地滑坐到地上,像一灘爛泥。他張着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絕望的嘶氣聲。眼淚毫無征兆地洶湧而出,卻不是悲傷,而是純粹的、徹底的崩潰和毀滅。
世界在他眼前徹底碎裂、崩塌、化為齑粉。
日子像一潭死水,粘稠、沉悶,不起一絲波瀾。
“随光小鋪”的玻璃門上,一直挂着那塊手寫的“暫停營業”的小木牌,邊緣卷曲,落了一層薄薄的灰。藤蔓無人照料,有些枝葉開始泛黃卷曲,失了往日的水靈。門口的幾盆小花蔫頭耷腦,泥土幹裂。
鋪子裡,光線昏暗,空氣凝滞,彌漫着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着陳舊咖啡渣和淡淡黴味的沉悶氣息。
沈照野幾乎不再下樓。他整日蜷縮在閣樓那張狹窄的床上,用一床厚重的、似乎能隔絕一切的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像一隻受了重傷、躲回巢穴舔舐傷口卻遲遲無法愈合的獸。
他醒着,又好像一直睡着。時間失去了刻度。
窗外的天光從清晨泛着涼意的魚肚白,慢慢挪移到正午刺眼的亮白,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在木地闆上投下一條窄窄的光帶,能看到無數細小的塵埃在其中無聲飛舞、沉浮。那條光帶又慢慢拉長、變淡、染上昏黃,最後徹底隐沒,被窗外巨根平台上幽藍的星光藤蔓照明取代。
他就那麼躺着,眼睛半睜半閉,目光空洞地落在天花闆的某處黴斑上,或者窗外那片一成不變的、被窗框切割的天空。呼吸清淺得幾乎聽不見。
床頭櫃上放着半杯水,放了不知多久,水面也落了些許灰塵。旁邊還有幾片拆了封卻沒動過的幹面包,邊緣已經發硬。
他感覺不到餓,也感覺不到渴。隻覺得累,一種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沉重的疲憊,壓得他連翻個身都覺得耗費心力。
胃裡偶爾會泛起一陣空洞的抽搐,提醒他這具身體還需要維系。他便極其緩慢地、像個生鏽的機器人一樣坐起身,機械地咀嚼幾口冰冷的面包,再灌下幾口涼水,然後重新摔回枕頭上,繼續那場無止境的、清醒的休眠。
耳朵裡聽不到任何聲音,又或者聽到了所有聲音——窗外風吹過藤蔓的沙沙聲,遠處街道模糊的車流聲,樓下時鐘指針走動的滴答聲…這些聲音放大又縮小,扭曲成一片無意義的背景噪音,吵得他頭痛,卻又無法真正隔絕。
腦子裡更吵。小李那張帶着嘲諷笑意的臉,老吳昏迷前那雙充滿恨意的眼,鄰居們複雜疏離的目光…這些畫面碎片像壞掉的放映機,反複閃爍、切割、重疊,永無休止。伴随着這些畫面的,是那句淬了毒的話,循環播放:
“保重啊,沈——‘好人’。”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鈍刀,反複切割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經。
好人…
他閉上眼,将臉更深地埋進帶着潮氣的枕頭裡,試圖阻擋那無孔不入的噪音和畫面,卻是徒勞。
閣樓的樓梯口,那個柔軟的貓窩空了很久。裡面曾經鋪着的小毯子還保持着被壓出凹陷的形狀。旁邊那個印着魚骨頭的小碗,也幹幹淨淨。
阿滿走了。
那天之後,它就再沒回來過。沒有跳上窗台,沒有咕噜聲,沒有那些響在腦海裡的意念。
它徹底從他的世界裡消失了。
沈照野知道。他知道阿滿這次是真的走了。被他那些混賬話,被他那愚蠢的“正義感”,被他親手搞砸的一切…給氣走了,或者說,失望透了。
他甚至連去找它的念頭都沒有。他有什麼臉去找?又有什麼資格去找?
他就該這樣爛在這裡,發黴,腐朽,變成這間昏暗閣樓裡的一部分,和那些落滿灰塵的雜物一起,被所有人遺忘。
夜色漸深,窗外星光藤蔓的幽藍光芒透過窗簾縫隙,在地闆上投下冰冷破碎的光斑。
閣樓上,隻有一床厚重的被子,勾勒出一個蜷縮的、幾乎靜止不動的輪廓,和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空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