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人心悸的是,路邊矮牆、窗台、甚至巨根的凹陷處,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出現了許多隻貓。它們品種各異,有家養的,也有流浪的,此刻卻都保持着一緻的姿态:安靜地蹲坐着,尾巴緊貼身體,一雙雙顔色各異的瞳孔一眨不眨地、冰冷地注視着被押送的小李。沒有一隻發出尋常的喵叫,隻有一種極低沉的、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帶着集體性威脅的呼噜聲,像是一首為送葬而奏的低音挽歌。
這一切發生得悄無聲息,沒有狂風大作,沒有地動山搖,隻有這些細微卻無處不在的變化,編織成一張巨大而沉默的排斥之網,籠罩向小李。
周圍的鄰居們——買完菜的王奶奶、剛送完孩子上學的劉偉、開店的店主們——都停下了腳步,默默地注視着這一幕。他們的眼神裡沒有好奇,沒有議論紛紛,隻有一種清晰的鄙夷、譴責和徹底的劃清界限。
王奶奶挎着菜籃子,看着小李那失魂落魄的樣子,搖了搖頭,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周圍人的耳中:“哎…心術不正,投機取巧,連這座城市…都不接納他喽。”
劉偉抱着胳膊,嗤笑一聲:“活該!白眼狼!”
這些目光和低語,像無形的針,刺在小李背上,讓他把頭埋得更低,身體微微發抖。他或許不明白那些藤蔓和苔藓為何異常,但他一定能感受到這片街區、這些曾經對他報以同情或至少無視的人們,此刻那一緻的、冰冷的唾棄。
在稍遠一些的街角,“随光小鋪”的團隊成員靜靜地站着,目睹了這一切。
周揚雙手插兜,臉上沒了平時的嬉笑,帶着一種沉靜的痛快:“該!這下場,便宜他了!”
葉知微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看着。她看到藤蔓的收縮,苔藓的明滅,聽到那集體低沉的貓呼噜聲,眼神裡有一絲敬畏,也有一絲淡淡的怅然。
沈照野站在最前面,身形依舊瘦削,但脊背挺直。他靜靜地看着小李被押送,警燈閃爍了幾下,他的臉上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意,也沒有泛濫的同情,隻有一種經曆過巨大波瀾後的、沉重的平靜。
那平靜之下,是洗刷不掉的愧疚,是見證公正得以部分伸張的釋然,也是一種對命運無常的默然接受。
當押解經過面前時,沈照野突然上前一步,聲音平靜卻清晰:“等等。”
警察停下腳步。小李擡起頭,眼中混雜着羞愧與不甘。
“你問我為什麼非要拿回這把琴?”沈照野注視着小李,目光如古井無波。
小李嘴唇顫抖:“成王敗寇而已你赢了,随你怎麼說。”
“你錯了。”沈照野的聲音依然平靜,卻字字千鈞,“我從來沒想赢你。我隻是不能輸給曾經的自己——那個輕易相信表象、用善意傷害真相的自己。”
他微微前傾,聲音低沉了幾分:“你說你看透了人心險惡?不,你隻是用别人的善良作為你行惡的籌碼。這才是最可悲的欺騙——你連自己都騙。”
小李渾身一顫,手铐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監獄會關住你的身體,但關不住你的心魔。”沈照野最後說道,“真正的刑期,從你開始欺騙自己的那天就已經開始了。直到你敢于直面那個破碎的自己之前,你永遠都是囚徒。”
說完,他退後一步,對警察輕輕點頭:“謝謝。”
警車遠去。周揚拍了拍沈照野的肩膀:“說得太好了!就該這樣教訓那小子!”
葉知微輕聲道:“老闆你還好嗎?”
沈照野望着警車消失的方向,目光沉靜:“談不上好與不好。隻是明白了——贖罪不是指向他人,而是直面自己。”
阿滿蹲在他肩頭,尾巴掃過他的臉頰。
“喵總算說了句人話。不過,”它跳下肩膀,朝醫院方向走去,“雞湯灌完了就去擦地。老頭的病房該消毒了。”
沈照野輕輕呼出一口氣,轉身走向醫院。陽光落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卻不再那麼沉重的影子。
贖罪的路還在繼續,但每一步都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