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并沒有什麼過激匪反應,反而是自嘲地笑了笑,“憑他們生在京城,憑他們有個好爹?邊疆的血,流到最後,也隻換來京城幾句輕飄飄的談資,有時候真的挺不值的。”
“張軍、王岩、劉大壯、甄可還有王二麻子、李鐵牛、趙狗蛋太多了,五年啊,人名都快記不清了。”
他緩緩地說,每說出一個名字,心頭就沉重一分,“他們答應過要活着回去,給媳婦帶邊疆的土特産,給孩子買糖葫蘆,給爹娘蓋新房可他們都食言了。”
“那年冬天,大雪封山,咱們被困在雁門關外,敵軍像潮水一樣壓過來。咱們拼了命守,守到最後,身邊能站着的,就剩下了五百号人。”
江寒的眼神仿佛回到了那個夜晚。
“王岩背上插着兩支箭,還死死地抱住敵人的腿,讓咱們撤退。他沖我喊,‘江哥,别管我,老子死也拖兩個墊背的!’我那時候想回頭,可他沖我吼‘滾!老子不需要你替我收屍!給老子活着回去!”
江寒說到這裡,聲音哽咽了一下,仰頭将酒杯裡的酒倒進嘴裡,砸巴了一下嘴,突然覺得這酒有些苦澀。
跟生活一樣苦。
“劉大壯更慘那場仗,他被敵人的馬踩碎了胸膛,腸子都流出來了可他因為怕影響士氣,愣是沒吭一聲。”
江寒的眼眶開始泛紅,“我過去想給他個痛快,他抓着我的手,跟我說,‘江江哥回去替我替我看看我剛出生的閨女她還沒見過爹長啥樣兒呢’說完,他就斷氣了。眼睛都沒閉上。”
“太多了太多了”
“有些時候,仗打完了,清點人數,發現少了一半去找屍體,找到的隻是一堆碎肉和斷骨,根本分不清是誰的。最後隻能随便挖個坑,把所有殘肢斷臂埋在一起回去隻能立個衣冠冢,上面刻個名字,屍骨卻不能埋在下面”
京城繁華的夜色,在他們眼中變得模糊不清。
那些在邊疆犧牲的同袍,他們的鮮活面容、他們的血肉模糊,此刻清晰地浮現在江寒眼前。
陳宏傑聽着江寒的叙述,眼圈也漸漸泛紅。
“回京城看到他們的衣冠冢孤零零地立在那兒”
說道這裡,江寒的聲音已經變得麻木,“他們的名字寫在碑上,可他們的身體,他們的魂兒還留在邊疆的雪地裡,風沙裡”
說着說着,眼淚順着江寒的臉頰滑落。
陳宏傑也側過頭,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
“真特奶奶的無趣。京城,真特奶奶的無趣!”
陳宏傑聲音很小的罵了一句,随後臉上的表情又很快變得洩氣。
哪怕他是太傅,在面對一些事情的時候,也無法做到随心所欲,也無法做到絕對的公平。
到了陳宏傑這個年齡,他已經見過太多的不平事了,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啊,你再厲害,總不能與朝廷,與所有人為敵吧。
江寒看着陳宏傑臉上的表情,似乎是猜到了後者在想些什麼,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落寞了,整個人沉默了下來。
猛的擡頭,一口将杯中酒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