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夏天格外炎熱,蟬鳴撕扯着燥熱的空氣,仿佛要将這片土地上的最後一絲水分蒸幹。甯方遠背着打滿補丁的帆布書包,站在漢東大學古樸的校門前,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衫。
這書包是母親用攢了許久的布頭一針一線縫制的,上面大大小小的補丁見證了甯家清貧卻又不屈的歲月。汗水順着他的太陽穴滑落,在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襯衫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他擡手擦了擦額角的汗珠,擡頭凝望着校門上“漢東大學”四個蒼勁有力的鎏金大字,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揚。
“這一世,總算走出來了。”他在心中默念,聲音裡帶着兩世為人的感慨與釋然。
甯方遠是個穿越者。準确地說,他的靈魂來自二十一世紀,卻陰差陽錯地投胎到了1965年漢東省甯州縣一個貧苦農民家庭。前世作為曆史系研究生的記憶,成為他最寶貴的财富,也是他走出大山的唯一依仗。
他還記得前世最後的記憶——在圖書館熬夜準備論文時突發心肌梗塞,再次睜眼,已成了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身處家徒四壁的農舍。那一刻的絕望與驚恐,至今仍刻骨銘心。
“同學,需要幫忙嗎?”一個清脆的女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甯方遠轉過頭,看見一個紮着馬尾辮的女生正沖他微笑。她穿着一件幹淨的白襯衫,藍色的裙子随風輕擺,臉上洋溢着這個時代大學生特有的朝氣與熱情。
“謝謝,我是曆史系新生,請問報到處在哪?”甯方遠問道,語氣中帶着些許腼腆。
“巧了,我也是曆史系的!我叫陳雨,大三的,帶你去吧。”女生熱情地接過他手中的行李,“你是農村考來的?真厲害!”
甯方遠腼腆地笑了笑,沒有解釋自己是如何在煤油燈下苦讀,如何在農忙間隙背誦曆史年表的。那些記憶像烙印般刻在他心裡,父親粗糙的雙手因常年勞作而布滿老繭,母親總是省下雞蛋偷偷塞進他的書包,全村人湊錢給他買參考書的情景曆曆在目。
他是村裡第一個大學生,離開那天,全村人都來送行。老支書握着他的手,渾濁的眼睛裡閃着淚光:“方遠啊,你是咱們村的驕傲,一定要好好學習,為咱農民争口氣!”
父親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雙從未流露過柔軟的眼睛竟然紅了。母親則一遍又一遍地整理着他本就整齊的衣領,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那一刻,甯方遠深感自己肩上承載的不僅是個人命運,還有一個村莊、一代人的希望。
去往報到處的路上,陳雨熱情地介紹着校園裡的建築和曆史。甯方遠雖然早已從前世記憶中了解漢東大學,但還是認真地聽着,不時點頭回應。
“那是我們的教學樓,曆史系在三層。旁邊那棟紅磚建築是圖書館,據說藏書有三十多萬冊呢!”陳雨指着遠處一棟古樸的建築說道,語氣中帶着自豪。
甯方遠順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内心湧起一陣激動。前世的他就是在書海中度過的,如今能再次擁抱知識,對他而言簡直是上天的恩賜。
報到手續辦得很快。當甯方遠拿到學生證時,手指微微發抖。漢東大學曆史系8301班,學号19830521。這個小小的證件,承載着兩世為人的夢想。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入内衣口袋,仿佛那不是一張紙片,而是無比珍貴的寶物。
宿舍是八人間,擁擠卻整潔。甯方遠是第一個到的,他選擇了靠窗的下鋪,将簡單的行李放在床頭。除幾件換洗衣服和一套洗漱用品外,最重的就是那包書了,其中有些是高中老師送的,有些是從舊書攤淘來的,每一本都被他翻得起了毛邊。
室友們陸續到來,大多是城裡孩子,穿着打扮和言談舉止都與甯方遠有所不同。他們相互介紹着,當問到甯方遠的家庭情況時,他隻是簡單地說:“我家是甯州農村的。”
幾個城裡孩子交換了一下眼神,沒再多問。甯方遠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過的輕蔑,但他并不在意。前世作為曆史系研究生,他深知知識的力量從不因出身而打折。
大學生活就這樣開始了。每天清晨,當室友們還在睡夢中,甯方遠就已經起床,悄悄洗漱完畢,帶着書本到操場上。
漢東大學的圖書館很快成為甯方遠最常待的地方。那座紅磚建築内部比外觀更加古樸,木質書架高聳至天花闆,彌漫着舊書特有的沉香。前世零散的曆史知識在這裡得到系統梳理,他如饑似渴地閱讀着《明實錄》《萬曆十五年》等專業書籍,甚至自學了政法系的課程。
圖書管理員是個慈祥的老先生,姓王,戴着老花鏡,總是坐在入口處的桌子後面。不久他就注意到了這個幾乎以圖書館為家的農村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