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玉安沉默了許久,久到山間的風吹幹了她臉上的淚痕。
她終于擡起頭,深深地看了晏少卿一眼。
然後,她對着他,緩緩地、鄭重地,行了一個萬福之禮。
這一拜,拜的不是君臣,不是師生,而是再造之恩。
“多謝晏大人。”
說完,她不再多言,捏緊了手中的文書,轉身,一步一步,朝着那座名為“晚照堂”的莊園走去。
她的背影,依舊單薄,卻不再像離開皇宮時那般,帶着走向末路的決絕與死寂。
陽光落在她的肩上,為那身沉重的朱紅嫁衣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金邊,竟有了一絲新生的意味。
晏少卿站在原地,靜靜地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莊園的門後,久久未動。
風拂過他的衣袂,也吹散了他眼底那一閃而過的疲憊。
這場豪賭,他賭上了身家性命,賭上了百年基業。
所幸,他赢了。
從今往後,世間再無困于琉璃閣的華玉安,隻有生于山水間的沈清歡。
至于京城裡的那些恩怨情仇
晏少卿的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命運的齒輪,在這一刻,于無人知曉的青山綠水間,發出了沉重而清晰的轉動之聲。
那輛曾經象征着榮耀與囚籠的鳳凰鸾駕,靜靜地停在溪邊,很快,就會被拆解,焚燒,連同那個叫“華玉安”的公主一起,徹底消失在這人世間。
朱漆大門在身後緩緩合上,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像是隔絕了兩個世界。
門外,是晏少卿為她鋪就的通天路;門内,是她沈清歡必須獨自走下去的獨木橋。
華玉安,不,如今的沈清歡,捏緊了袖中那份薄薄的戶籍文書。
紙張的棱角硌着掌心,那點微弱的刺痛感,反而讓她紛亂的心緒沉澱下來。
她身上那件繁複的朱紅嫁衣已被換下,此刻她穿着一身素淨的月白衣裙,長發僅用一根碧玉簪松松挽起,雖洗盡了皇家的華貴,卻更襯得她眉眼清冷,氣質如深谷幽蘭,帶着一股久經風霜後的堅韌。
她一踏入垂花門,便感覺數道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自己身上,有好奇,有審視,更有毫不掩飾的輕蔑與敵意。
庭院中,一個身着绛紫色錦緞褙子,頭戴金累絲嵌紅寶石狄髻的婦人正端坐在主位上,保養得宜的臉上挂着一絲客套而疏離的笑。
她身旁,立着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一身寶藍色的箭袖長袍,腰束玉帶,面容尚算俊朗,隻是那雙上挑的眼梢裡,滿是毫不掩飾的傲慢與不耐。
“你就是沈清歡?”那婦人端起手邊的茶盞,用杯蓋輕輕撇去浮沫,眼皮都未曾擡一下,聲音不鹹不淡。
沈清歡心中了然。
這便是晏少卿口中提及的,沈将軍的遠房表妹,如今府中的主事之人,柳氏。
而她身邊的,想必就是她的兒子,庶子沈明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