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到日薄西山，又守到天邊再次泛起魚肚白，那雙眼中早已蒙上了一層細細的血絲。
他掬了一捧冷水，匆匆洗去滿臉疲憊，這才掀開鍋蓋。
桑枝皮已然被熬煮得軟爛了許多。
宋璃亦被青蘿服侍着梳洗罷，換了身利落的衣裳，前來同宋珏一起，将桑皮搬到溪邊清洗。
洗料後，桑枝那層粗糙的外皮，隻要稍稍用力，便能輕松刮去。
“洗淨雜質，去除黑皮後，制成的桑皮紙，色澤更潔白美觀。”
宋璃口中解釋，手上的動作不停，三人各自坐在溪邊的青石上，一齊動手，倒也快上許多。
接下來，則要将清洗處理幹淨的桑皮，倒入石槽中，取大錘反複敲打，直至搗爛。
這一道工序，宋珏當仁不讓。
趁着他搗漿的功夫，宋璃則帶着青蘿，在溪邊張起一方素白的紗網，便于進一步洗漿。
搗碎的皮料，再次被漂洗出雜質，隻留下桑枝中的纖維。
她看着大汗淋漓的宋珏，于心不忍，忙解釋道：“四哥哥，并非阿璃矯情，隻是，若不徹底去除桑枝中的果膠和木質，制成的紙張，不但色澤不夠潔白，還易于老化，紙張壽命難免大大降低。”
宋珏連連點頭，眼看着先前那捆破布條一樣的桑樹皮，此刻在宋璃手下，搖身一變，宛若面團般光滑柔軟，隻顧着啧啧稱奇。
再次舂漿後，将紙料搗成細緻均勻的碎屑，便可以加水調勻，謂之“攪漿”。
而最後的“抄紙”，則是制桑皮紙中，最為有趣的一環。
宋珏依着宋璃的吩咐，小心翼翼地從紙漿中舀出一勺，倒置在抄紙的紗網上。
他接過青蘿遞來的竹耙，這耙子，頂端以兩條短短的竹棍，釘成水平的十字形，在紙漿中輕輕敲擊拍打，不多時，那絮狀的紙漿，便在抄網上均勻地攤平。
提起抄網時，一張有着“紙中活化石”之稱的桑皮紙，便已然初具雛形。
這桑皮紙，又稱漢皮紙，采用澆紙法制成，不需使用紙藥，紙質厚實古拙，别有一番大巧不工的韻味。
宋氏兄妹協力，總算将所有紙漿，悉數用盡，方方正正的抄網，整齊地排布在向陽處，鱗次栉比，煞是工整好看。
春日的暖陽，蒸去紙漿中的水汽，晾幹的桑皮紙，隻消稍稍用力，便可完整地從抄網中揭下。
那張張泛着淡淡赭色的毛邊紙，堆成厚實的一疊，伴随着揭紙時簌簌的聲響，似乎還能清晰地嗅到紙上，被日光曬過的草木芬芳。
宋珏雖早知道，五妹妹此番是為着緩解城中那“平江紙貴”的困境，特來制紙。
但親眼得見，一張張桑皮紙從他手中誕生，依舊止不住心中的震撼。
他這五妹妹，當真是神了！
世間，竟好似再沒有她做不出的物件一般！
宋珏輕撫桑皮紙，忍不住贊道：“世人植桑，不是為着取桑葉養蠶，便是采桑果為食，這桑枝，除了砍伐當做柴火，便再無他用。”
“如今，你竟能以桑皮為材，制出這樣均勻的紙來，雖不及玉版宣潔白細膩，但原料易得，物美價廉，實在是天下寒門子弟之福！五妹妹，四哥真是好生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