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父并未在拜帖中言明,隻說有一事關國體,十萬火急的要事,邀謝如琢入府相商。
謝如琢聽罷來龍去脈,那張俊顔上,亦蒙了一層冷冽的寒霜。
“宋伯父,此事不同于兒戲,你所言可當真?”
管家又事無巨細地将今日在章氏墨坊所見的種種,據實以告。
謝如琢沉吟片刻,方蹙眉道:“宋伯父稍安勿躁。”
“翰林那位周老,雖數年前便已然告老還鄉,但尚有不少他的門生,在朝為官。此案牽涉甚廣,萬不可輕舉妄動,待我查明原委,你我二人商議一個萬全之策,再做打算。”
他不便久留,匆匆告辭。
待謝如琢走遠後,宋父方才歎道:“即食君祿,便當為君分憂。如此舞弊,數年之後,朝中豈不皆是酒囊飯袋?還有何人能為君分憂!”
“誰人不知,舞弊案牽涉甚廣,謝如琢此舉,莫非也是隻顧自保,一心想着置身事外?本以為他是個有志之才,卻不想,終歸還是我看走眼了。”
宋璃見他那滿面愁雲,寝食難安,長籲短歎的模樣,思忖片刻,終于還是柔聲開口。
“父親,若我所料不錯,謝如琢此番,是去同崔老太傅商議了。”
“舞弊案非同小可,崔老太傅德高望重,又曾為帝師,這位同陛下進言之人,由他來擔當,最合适不過。”
宋父憂心忡忡,若有所思,宋璃推心置腹道:“父親,璃兒知道您待聖上忠心耿耿,但您且想想看。”
“周翰林桃李滿天下,舞弊案敗露後,他自是得不了好去,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您在明處,焉知不會有周氏的餘黨,躲在暗處,伺機而動,算計咱們宋府?”
大啟朝設有三織造,除卻平江織造,另有錢唐織造,江甯織造。其中,又以江甯織造為首。
江甯織造名義上,負責織辦皇帝與百官所用的綢緞,實為天子安插在江南的耳目,由天子親自任命,位同欽差,且擁有直接向天子進奏密折之權。
因此,這江甯織造,雖不過五品,但縱然是一品封疆大吏,亦要禮讓三分。
而江甯織造,走馬上任之前,大多于錢唐,或平江,曆練一年。
正因如此,宋父這籍籍無名,無權無勢之輩,驟然領了這平江織造的肥差,才引來多方紅眼。
宋璃柔聲勸道:“璃兒知道,父親感念聖上重用,忠君為國,情願肝腦塗地。但父親可還記得内務府吩咐打制宮花時的刁難?”
“現下已有許多雙眼睛,死死地盯着咱們宋府,隻等抓住您的錯處。槍打出頭鳥,若父親檢舉了周翰林舞弊,将您視作眼中釘,肉中刺的,隻怕更加防不勝防。請父親三思!”
宋父那一腔文臣熱血,被宋璃一番條分縷析,總算冷靜了幾分。
他自知麼女所言有理,卻依舊歎道:“莫非,咱們就這般袖手旁觀?”
宋璃搖了搖頭,輕聲道:“法不責衆。”
她的聲音,幾不可聞,宛若一片鴻毛,靜悄悄地落在滿地皚皚大雪之上,但聽在宋父耳中,卻如有千鈞重,令他登時心神一凜。
“璃兒,你可是有了主意?”
同宋父商議妥當,宋璃便起身,親自來送宋柒的籍契。
他如今隸屬平江織造門下,便入了官籍,稱作“官匠”,十兩月銀,由織造署發放。織造署漆藝處,另為他置備了一處宅院,供宋柒兄妹居住。
日後宋柒若是娶妻生子,其子亦可傳承他這一身漆藝,繼任為漆匠,也算是端上了世代相傳的鐵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