窯主陶樂山,是個膚色黧黑,身形健碩的青年漢子。
“這位姑娘,您既是真心誠意,要買下我這窯口,那我便也明人不說暗話。有些事,需得在銀貨兩訖之前,同您說個分明。”
今日一路走來,各家鋪子窯口,均隻同宋珏搭話,顯然是因着宋璃不過隻是個小丫頭的緣故,料定她做不得主。
這陶樂山,聽兩人說明來意,登時便一眼瞧出,他們兄妹之中,真正拿主意的,是宋璃,且并未因着她是女子,便語帶輕視,可見并非見識淺薄之人。
宋璃心中對他生出了幾分好感,笑道:“願聞其詳。”
陶樂山長歎一口氣,斟詞酌句,良久,方才無奈道:“并非陶某自誇,此窯乃我陶氏祖産,鼎盛之時,所産的青瓷器物,放眼整個錢塘,都是數一數二的。”
宋璃點了點頭,附和道:“青如玉,明如鏡,聲如磬,的确是難得一遇的佳品。”
宋珏暗暗皺眉。
阿璃素來精明,今日怎犯起了糊塗!
聽那陶樂山的言語,回家弦外之音,是擺明了要将此窯狠狠地賣上個高價。
常言道,無奸不商。此刻若不吹毛求疵,反倒順着他的話頭,大肆稱贊,豈不是要被當成冤大頭,又如何壓價?
他唯恐宋璃吃了虧,故作嫌棄地反唇譏道:“隻可惜,再好的窯口,得罪了官府,也是前路渺茫,生意慘淡啊。”
陶樂山神情一滞。
“姑娘既已知道了,陶某也無意隐瞞,不錯,确如這位公子所言,陶家窯開罪了白知府,他命人查封了錢塘城中的陶家鋪子,更是嚴令其他瓷器商鋪,不得收購我陶家窯口的器物”
宋珏心下更是狐疑。
舅父為着早日得聖上拔擢,生為京官,素日将“為政以德”四個字挂在嘴邊,最是好大喜功,極力标榜仁善愛民,這陶樂山,究竟犯下何等大罪,才能引得他如此趕盡殺絕?
陶樂山大抵是的确急于将瓷窯脫手,索性也不再遮掩,握緊雙拳,忿忿道:“什麼勞什子的父母官,那白知府,分明便是個魚肉百姓的衣冠禽獸!”
“姑娘與公子是外鄉人,不知原委,也是情理之中。”
“此事,卻要從白府自家的青瓷窯口說起。”
錢塘自古,便以青瓷聞名,書香門第,錦衣玉食的官宦人家,皆以使用青瓷器物為雅。
已故的白大夫人,當年嫁入宋府時的陪嫁中,便有一間青瓷鋪子。
她離世後,嫁妝便被白府悉數讨要了回去。
自此,白知府為着升遷之道,打點上下官員時,所贈的賀禮,便悉數取自了這家鋪面。
這本也無可厚非,隻是,白府自家窯口所産的青瓷,品相不佳,實在難以拿得出手。
思前想後,白知府便找上了陶樂山,充做“代工廠”。
他生性悭吝,每每開窯時,都要将最出彩之物,悉數挑去。
除卻送禮之用,剩下的,便改頭換面,當做是他白府窯口燒制而成的精品,放在瓷鋪售賣。
陶樂山隻留下了些尋常貨色,自然賣不上價錢,加之白知府所付的銀兩極低,他勉強守住祖産,養活着所有窯工和自己都難,日子過得捉襟見肘。
數月前,白知府又差人命他燒制老太公壽宴所需的杯盤時,陶樂山按捺不住,終于開口讨要了先前拖欠的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