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顧不得再多耽擱，将桌案上那昏黃的油燈挪過來，提起一支羊毫。
那筆墨迹未幹，一旁的桑皮紙上，還勾勒着錢塘江水走勢圖，顯然是方才她未到之時，謝如琢所繪。
她信手，在空白之處，又描畫寥寥數筆。
“謝大人，請看。”
“此為壩，可攔截江河水流，用以調節蓄水量，或壅高水位的擋水設施。有改善航運，引水灌溉之效。赭山壩，便是如此。隻是，潮水經年累月沖刷，壩身難免破損。”
“歸根究底，所謂壩者，其功效，并非為着防止水患，而是集結河水，彙聚于堤前，與水庫相仿。”
宋璃伸出素白的食指，指點着她方才親手繪制的“堤壩示意圖”，溫言開口。
“此為閘，修建于河道水渠之上，可利用閘門，控制水流，調節水位，若關閉閘門，可攔洪，擋潮，或擡高上遊水位，關閉閘門，則可洩洪排澇，其核心價值，在于可調節閥門，對迅猛江潮的阻隔之力，難免遜色，不宜應用于錢塘。”
“此為堰，又稱埭，即溢流壩，尺寸比之水壩更小，且水流會在障礙物後，積聚成水潭，多修于運河之上，用以過船分水，亦非錢塘可用。”
“古往今來，治水官所修築的水利工事，不外這幾種。依阿璃之見，皆不适用錢塘災情。”
她擡起眼來，雙眸亮晶晶地看着謝如琢，眼中露出胸有成竹的微光。
“欲解錢塘潮水侵襲之難，唯有修魚鱗石塘，一途可選！”
她手腕輕抖，兩行娟秀小字，躍然紙上。
潮起潮落，築海塘以安瀾。
循塘拒守，墩堠相望。
她言之鑿鑿，神情中，絲毫不見半分閨閣女子的嬌怯畏縮，反而盡顯意氣風發英姿，謝如琢默然不語，隻定定地望着她，竟瞧的有些癡了。
她指點江山的這副模樣，仿佛周身沐浴着璀璨的柔光，便宛若他多年前，與她初見的那一日一般，令他隻覺，這幽暗無光的塵世，似乎都為她所照亮。
宋璃全然不曾察覺，謝如琢心下此刻已然掀起了驚濤駭浪，她滿意地放下筆來，擡起頭，正欲同謝如琢細細介紹，這“魚鱗石塘”，究竟為何物，又該如何修築海塘，永絕錢塘江水泛濫之難。
卻隻聽得一聲悶響。
“哎呦！”
宋璃一聲驚呼，她的額頭，不偏不倚，竟是險險擦着謝如琢的薄唇，重重撞上了他的下巴，這一記，撞得結結實實，令她吃痛不已。
謝如琢方才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眼見宋璃眼中，因着額上的痛楚，已然微微泛起淡淡淚光，饒是他素來從容鎮定，此刻卻手足無措，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璃姑娘，你可還好？都怪我莽撞，唐突了姑娘”
宋璃瞧着謝如琢那副手忙腳亂，語無倫次，耳朵更是紅到了頸根的模樣，暗暗無奈。
啧，這謝大人，果然還是古闆。
她輕揉着微微腫起的額角，不再理會方才那一場小小的風波，徑自繼續塗塗畫畫地介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