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内沉香缭繞。
沈霁舟玉色扇骨輕點案上的《快雪時晴帖》:“諸位且看這『遲』字折筆,看似力有不逮,實則是大雪封山時的滞澀心境。”
許煙薇穿過湘妃竹簾時,恰好聽見他在與衆人品評。
檐角銅鈴忽而被風撞響,她正對上沈霁舟擡眸望來的目光。
“世子方才說說要請長姐一同品鑒,我将長姐請來了。”許清瑤跟在身後,聲音裡透着幾分怯生生。
她方才一時氣憤,想要離間陸鴻漸與長姐之間的關系,才脫口而出說沈霁舟在等着長姐。
沈霁舟臉上未露出半分疑色,他扇尖一轉,将帖子推至許煙薇的方向,順着許清瑤的話就說了下去。
“你們來得正巧。許大姑娘,都說鑒人不如鑒字,不如你來品品這欲說還休的筆意?”
滿座文士的視線如蛛絲纏來,許煙薇回頭看了一眼許清瑤,心下了然。
哪有什麼隻信得過她的眼力這回事,怕是她這個妹妹,誤會了她與陸鴻漸的關系才是。
款步上前,她笑了笑道:“王右軍寫此帖時,琅琊山的雪怕是壓斷了最後一枝翠竹。”
說着,許煙薇指尖蘸取涼透的茶湯,在黃花梨案上勾出個水淋淋的“遲”字。“世子瞧瞧,這筆鋒不是力怯,倒像在雪徑上踩出的深淺腳印。”
沈霁舟傾身,廣袖掃過她懸腕的右手,鼻尖幾乎觸到她的發絲。“你今日這個『遲』字,倒讓我想起了女學考校那日,你新賦的那首詩。”
許清瑤死死攥住了手裡的錦帕,抿着唇,心緒一層層蕩開。
她本意是想借機讓陸鴻漸瞧瞧長姐與世子親近,可此時看着他們二人的身影,她卻覺得自己的心也像是被撕扯一般地疼痛。
“煙薇妹妹那首詩,我也是聽說了的。”蘇玉容捧着花瓶從外頭進來,笑意盈盈。“長公主殿下贊歎了煙薇妹妹的文采,我們整個許府都與有榮焉。”
她手中花瓶,枯藤纏着山茶花,素淨卻奪目。
沈霁舟看向她,贊道:“蘇姑娘這枯藤纏花的意境,倒也應了帖中的『慨然知已秋』。”
“不過是拾了些園中的落枝。”蘇玉容将花瓶擺放在案幾上,主動走到茶席前烹茶。“我不懂品鑒字畫,就給諸位烹些茶助興吧。”
許清瑤心中更為憤懑,這不知道哪兒來的破落戶,竟也處處強出風頭!
隻是在這等場面上,她不好說什麼做什麼,隻能強忍了下去。
陸鴻漸在窗外伫立了一會兒,自然也将這些看在了眼中。
他和沈霁舟自小相識,自然知道沈霁舟的為人。這些日子在書院,他親眼看着許煙薇與他的相處,更清楚他們二人之間其實隻是普通的師生之誼。
可是,每每看見他們二人親近,他的心裡卻總是仿佛有着一股無名火。
若重來這一世,不是為了與許煙薇撇清關系,而是為了讓他弄清楚她對自己的恨從何而來,讓他們夫妻二人可以改寫結局的呢?
陸鴻漸心神一晃,也撩開簾子走了進去。
“陸兄,你來得正好。”沈霁舟看向他,又指了指案上茶漬未幹的“遲”字笑道:“許大姑娘以茶代墨,倒是比王右軍寫的還多了三分冰雪之意。”
“好字。隻是這『遲』字最後一捺,缺了些破雪而出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