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的腳步踩着薄薄的積雪,一日緊似一日地壓進了許府的高牆深院。
臘月二十三,祭竈剛過,府裡便徹底沒了清閑。
各處院落都在忙着撣塵掃灰,漿洗晾曬。
粗使的婆子們吆喝着将厚重的氈毯擡到庭院裡,用藤拍子砰砰地敲打,騰起一片細密的灰塵,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飛舞。
廚房裡更是日夜不歇地蒸煮炸熬,糖瓜、年糕、炸丸子、臘肉的香氣彌漫開來,連佛堂清冷的檀香都壓不住。
許煙薇也沒閑着。
她名義上協助宋氏料理年節事務,實則許多細碎繁瑣的差事都落在了她頭上。
核對各房年禮單子,清點庫房取用的綢緞布匹,安排祭祖時祠堂的供品擺設樁樁件件,都需要她過目定奪。
白日裡在正院花廳理事,晚上回到自己的住所,還要對着燈下厚厚的賬冊,手指在算盤珠子上飛快地撥動,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垂缃端着新沏的熱茶進來,輕輕放在桌角:“姑娘,夜深了,歇歇眼吧,這些賬明日再看也不遲。”
許煙薇揉了揉有些酸脹的眉心,目光卻沒離開賬冊:“明日還有明日的事。祭祖用的三牲六禮,庫房報上來的數目總覺得對不上,得再細核一遍。”
她端起茶盞,溫熱的白氣氤氲了眉眼,也驅散了些許疲憊。
“祖母那邊今日送去的燕窩粥,可用了?”
“回姑娘,老夫人身邊的李嬷嬷說,太夫人用了小半碗,精神瞧着比前幾日好些了。”
許煙薇颔首,心裡放心了些。
垂缃又道:“李嬷嬷還說,老夫人念叨着姑娘,說年節下事多,讓姑娘别太累着自己,仔細身子。”
許煙薇心頭微暖。
祖母許老夫人,或許是這府裡唯一真心疼愛她的人了。
隻是老人家年事已高,這幾年越發深居簡出,在府裡東北角僻靜的松鶴齋吃齋禮佛,等閑不見人,連晨昏定省都免了。
如今也隻有年節下,為了全府團聚的體面,才會挪到稍暖和些的慈晖堂暫住幾日。
“知道了。”
許煙薇應着,正要再問,外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卻輕快的腳步聲,伴着許令纭清脆的聲音:“阿姐!阿姐!”
簾子一掀,裹着一身銀紅色纏枝梅鬥篷的許令纭像團火似的卷了進來。
她的小臉凍得紅撲撲,眼睛卻亮晶晶的,帶着掩不住的興奮:“阿姐,你猜誰來了?”
許煙薇放下茶盞,笑着問她:“這大晚上的,是誰來了?值得你這般高興。”
“是姑母,姑母帶着寶珠表妹,已經到了二門了!”許令纭邊說邊走過來拽她,“快走吧,父親和母親已經迎出去了,母親讓我趕緊來告訴阿姐一聲。”
姑母?許明悅?
許煙薇微微一怔。
這位姑母是父親的嫡親妹妹,嫁去了南邊的金陵裴家,可姑父前年卻病逝了,留這位姑母一人撐起偌大的家業,是個厲害人物。
前世裡,她隐約記得這位姑母似乎是在年後才帶着女兒回京小住的,怎麼今生提前了這麼多,還趕在年根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