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鐘的餘韻還在空氣裡浮着,沈默的黑色皮鞋已經碾過法醫中心的大理石地面。
他習慣性擡腕看表,七點十七分,比平時早到了十三分鐘——昨夜在容錯碑前耗到後半夜,換作往常他定要補個回籠覺,但今早解剖室窗台上阿彩的塗鴉讓他心跳漏了一拍。
"沈老師早。"實習生小吳抱着一摞檔案從走廊過來,擡頭時愣住,"您您手裡拿的是昨天的屍檢報告?"
沈默垂眸看向臂彎裡的牛皮紙袋。
袋口露出的邊角泛着新紙的亮白,而他分明記得昨夜歸檔時用的是偏黃的檔案專用紙。
他抽出最上面一份,"2023-07-15号無名氏屍檢報告"的标題下,正文第一行刺得他瞳孔收縮:"外力造成頭骨裂痕"——原句明明是"鈍器擊打緻顱骨線性骨折"。
"小吳,去調昨晚的歸檔監控。"他聲音平穩得像台精密儀器,指尖卻重重按在打印機上,"再查語音轉寫系統的操作記錄。"
解剖室的白牆被晨光切成菱形,監控畫面裡,昨夜十點十七分,他親手将三份報告放入檔案櫃。
可淩晨兩點零三分,檔案櫃的金屬抽屜突然自行滑開,三份報告無風自動,飄到打印機前。
打印機吐紙的聲音在寂靜的監控裡格外清晰,新報告逐頁吐出,舊報告則像被無形的手揉皺,碎成紙屑鑽進通風口。
"系統日志呢?"沈默盯着轉寫系統的後台,冷汗順着後頸滑進衣領。
語音記錄裡他的原聲清晰可聞:"左頂骨可見32厘米線性骨折,符合鈍器擊打特征。"但轉寫結果欄裡,"線性骨折"被替換成"裂痕","鈍器擊打"變成"外力造成",所有專業術語都像被砂紙打磨過,隻剩最普通的日常用語。
他突然抓起桌上的鋼筆,在便簽紙上重重寫下"蘇晚螢"。
墨迹未幹時,紙面傳來細微的酥麻,像有螞蟻在纖維裡爬行。
他盯着"螢"字的蟲部,最後一筆的彎鈎正緩慢延展,要将下方的"火"部包裹進去——這是"瑩"的結構。
"小吳,拿紅筆。"他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在"螢"字旁重重劃下橫線,加注:"此為錯誤演化,禁止學習。"掃描上傳時,系統彈窗的提示音讓小吳打了個寒顫:"檢測到矛盾聲明,建議删除沖突内容。"
"不用管。"沈默扯下掃描件,折疊成小塊塞進白大褂内袋。
手機在此時震動,蘇晚螢的來電顯示泛着暖光,"博物館這邊有發現,你最好過來。"
博物館的古籍修複室飄着松煙墨的氣味。
蘇晚螢站在橡木桌前,指尖壓着一本青布封面的《國文正誤手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你看扉頁。"她的聲音輕得像怕驚醒什麼,燙金的"教育部審定·一字不容訛"下,"螢"字條目備注欄裡,新滲的墨迹正蜿蜒:"你本無名,何來正誤?"
"晚螢姐!"小舟的手語在玻璃窗前劃出急促的弧線。
這個能觸摸文字情緒的聾啞少年捧着書,掌心貼在封面的"誤"字上,睫毛劇烈顫動。
他抓起蘇晚螢的手,在她掌心一筆一劃寫:書在哭,它記得自己少了一頁。
沈默抽過桌上的放大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