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1頁)

京城的天色沉得像是打翻了的硯台,濃墨般的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才過晌午,琉璃廠東街的鋪面就陸續摘牌打烊,隻剩下零星幾家還在硬撐着門面。

“墨白,眼看着要落雨了,趕緊把外頭那幾件收了!”

聞成海站在“博古齋”門口,望着天邊翻滾的雲層,眉頭皺成了川字。他年過半百,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藏青大褂,袖口已經磨出了毛邊。

“知道了師父,這就收。”

陳墨白應了一聲,麻利地将門外攤位上的瓷器和玉器往屋裡搬。

他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身形清瘦,眉眼間還帶着幾分未脫的學生氣,可手上的動作卻異常沉穩老練。

這博古齋是聞成海經營了二十多年的老鋪子,門面不大,但在琉璃廠這片地界上也算小有名氣。

陳墨白自幼父母雙亡,是聞成海看他可憐,收他做了學徒,一手帶大的。

說是學徒,實則與父子無異。

“師父,就剩這個了。”陳墨白小心翼翼地捧起攤位上最後一件瓷器,一隻青花纏枝蓮紋碗。

聞成海回頭看了一眼,忽然道:“慢着,把那碗拿來我再瞧瞧。”

陳墨白依言遞過去,聞成海接過碗,對着昏暗的天光仔細端詳起來。這是一隻宣德年間的青花碗,釉面溫潤,青花發色純正,碗底有“大明宣德年制”六字楷書款,是博古齋壓箱底的幾件好東西之一。

“怪了,前幾日還沒覺得,今日細看這碗,怎麼總覺得哪裡不對勁…”聞成海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碗沿。

陳墨白湊上前去:“師父看出什麼了?”

就在這時,一道刺眼的閃電劃破長空,緊接着雷聲轟鳴,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地砸了下來。

“先進屋再說!”聞成海護着碗,急忙退入店内。

雨勢來得又急又猛,轉眼間就成了傾盆之勢。街道上頓時空無一人,隻有雨水彙成的小溪在青石闆上汩汩流淌。

店内,聞成海将碗放在鋪着絨布的桌上,取出放大鏡和強光手電,仔仔細細地查驗起來。陳墨安靜地站在一旁,不敢打擾。

“你看這裡,”良久,聞成海指着碗口一處細微的痕迹,“這修胎的手法,不像是宣德官窯的工藝,倒像是後世仿的…”

陳墨白俯身細看,果然發現碗口處有一道極細微的接痕,若不是在強光下特定角度觀察,根本無從察覺。

“還有這青花,”聞成海繼續道,“色澤雖正,但缺乏宣德青花應有的沉入胎骨之感,浮于表面…”

師徒二人正研讨着,店門突然被人猛地推開,風雨頓時灌入店内。一個渾身濕透的中年男子踉跄着沖了進來,臉上毫無血色。

“師兄!不好了!”來人喘着粗氣,聲音嘶啞。

聞成海擡頭一看,頓時變了臉色:“明遠?你怎麼弄成這副樣子?快擦擦!”說着遞過一條幹毛巾。

趙明遠是聞成海的同門師弟,如今在潘家園經營着一家不小的古玩店,平日裡最重儀表,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

“來不及了!師兄!”趙明遠顧不上擦臉,一把抓住聞成海的手臂,聲音發顫,“我、我栽了!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