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墨白撩開門簾進去,笑道:“金爺,您又編排我啥呢?”
屋裡除了金三錢,還有個生面孔的瘦高個男人,穿着打扮像個跑船的,正跟金三錢低聲說着什麼,見陳墨白進來,立刻收聲,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對金三錢點點頭,壓低帽檐匆匆走了。
金三錢面不改色,依舊那副德行:“嘛叫編排?我這是誇你呢!現在整個琉璃廠,誰不知道你‘琉璃陳’眼力毒,心腸熱,專治各種不服(指假貨)?”
陳墨白自己拿了個小馬紮坐下:“您可别捧殺我了。我就是運氣好。”
“運氣?”金三錢嗤笑一聲,眯着眼打量他,“小子,幾天沒見,精氣神不一樣了啊。眼裡有光了,走路腳下也穩了。怎麼着?撿着錢了還是摸着門道了?”
陳墨白心裡一驚,這老狐狸眼睛太毒了!他打着哈哈:“瞧您說的,就是吃好睡好了呗。對了金爺,跟您打聽個事兒,您聽說過…‘金先生’嗎?”
他看似随意地抛出了那個從老貨上感知到的代号。
金三錢正在沏茶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随即恢複自然,将一碗濃茶推到他面前:“叫‘金先生’的海了去了,我老頭子也姓金,你是不是也得叫我聲金先生?”
“不是,好像是個…南邊來的,搞收藏的?”陳墨白試探着問。
金三錢吹着茶沫,眼皮都沒擡:“南邊?搞收藏?那更多了。怎麼?你想跳槽跟南邊老闆幹了?秦遠山知道嗎?”
陳墨白被他噎得沒話說,知道這老狐狸不想談這個話題。
金三錢呷了口茶,慢悠悠地換了個話題:“小子,聽說你最近…挺用功?老聞店裡那點壓箱底的冊子,都快讓你翻爛了吧?”
陳墨白心裡又是一咯噔!這金爺怎麼什麼都知道?難道他偷偷練習《鑒古心經》的事也…
卻聽金三錢繼續道:“用功是好事。但别光學死書。這行當裡的水,深着呢。有些東西,書上沒有,得靠這兒…”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耳朵,“…和這兒。多聽,多琢磨。”
他頓了頓,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陳墨白說:“…就好比那做舊的活兒,最高明的,不是做得天衣無縫,而是做得合乎‘情理’。甚至…能做出本該有卻沒有的‘故事’來。這裡頭的學問,大了去了。”
陳墨白聽得心中巨震!金爺這話,分明是在點他!點他關于那枚漢代玉璧“汞沁”做舊的事!甚至可能是在暗示他,師叔趙明遠的死,背後就藏着這樣一個被精心“做”出來的“故事”!
他再看金三錢,老爺子已經閉上眼,靠在椅背上假寐,仿佛剛才隻是随口說了句夢話。
陳墨白端起那碗滾燙的濃茶,慢慢喝了一口,任由那苦澀醇厚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心裡卻如同翻江倒海。
《鑒古心經》給了他駕馭能力的法門。而金三錢,則在他面前推開了一扇更廣闊、也更兇險的大門。
這琉璃廠,這古玩江湖,遠比他想象的要複雜、精彩,也殘酷得多。
他放下茶碗,目光落在角落裡那把磕嘴的紫砂壺上。
路還長着呢。
“琉璃陳”的名号,或許隻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