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陰影纏繞在心頭,與連日來過度耗神帶來的疲憊裡應外合,終于徹底沖垮了陳墨白勉力維持的防線。
那晚之後,他徹底病倒了。
高燒不退,意識時常模糊,陷入各種光怪陸離、冰冷黏膩的噩夢之中。他時而感覺自己被困在那輛冰冷的冷藏車裡,周圍是無數哭泣的器物;時而又仿佛回到碼頭,那粒子彈帶着尖嘯射向母親的照片;更多的時候,是一個沒有面孔的黑影(“先生”)站在無盡的黑暗裡,冷漠地注視着他,無數雙帶着“山鬼”标記的眼睛在黑夜裡閃爍
生理上的病痛尚可忍受,但那種精神上的侵蝕和負面情緒的反複沖刷,卻讓他倍感煎熬。仿佛靈魂被扔進了一個巨大的、充滿怨念和恐懼的情緒染缸,難以自拔。
林清瑤見狀,心急如焚。她果斷向單位和安全屋的聯絡人說明了情況,請求了一位絕對可靠的醫生朋友上門診視。診斷結果是重感冒引發的高燒和神經性衰弱,但醫生也隐晦地提到,病人似乎承受着極大的精神壓力,需要靜養和疏導。
于是,陳墨白被允許暫時留在安全屋休養,林清瑤則幾乎放下了所有其他工作,主動承擔起了照料他的責任。
安全屋的條件算不上多好,但林清瑤卻将其收拾得井井有條。她帶來了自己的筆記本和一堆文獻,一邊繼續研究“鬼工門”的線索,一邊時刻關注着陳墨白的狀況。
喂藥、量體溫、換額頭的濕毛巾、熬煮清淡的粥她做得細緻而自然,絲毫沒有大小姐的嬌氣。當陳墨白被噩夢驚醒,渾身冷汗地喘息時,總是她第一時間打開柔和的床頭燈,遞上一杯溫水,用冷靜卻令人安心的話語安撫他。
“沒事了,隻是夢。”
“燒快退了,很快會好起來的。”
“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劑安定人心的良藥。她沒有過多地追問那些噩夢的細節,隻是用一種平靜而堅定的陪伴,無聲地告訴陳墨白:你不是一個人在面對。
陳墨白昏昏沉沉中,時常能感受到她輕手輕腳進來查看的動靜,能聞到空氣中淡淡的、屬于她的清新香氣,能聽到外面客廳裡她敲擊鍵盤和翻閱紙張的細微聲響。這些日常的、充滿生活氣息的聲音,奇異地抵消了一部分那些冰冷詭異的噩夢帶來的恐懼感。
幾天後,高燒漸退,陳墨白的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但情緒依舊低落,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氣,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甚至有些抗拒再去觸碰任何古物,那些東西總會讓他下意識地聯想到那些負面的情緒碎片。
林清瑤看在眼裡,沒有說太多安慰的空話。她隻是在他能坐起來的時候,找來一些輕松的電影或紀錄片一起看,偶爾聊些學術圈裡的趣事,或者不着邊際地讨論些曆史謎題,刻意避開那些沉重的話題。
有一次,陳墨白看着她為自己忙前忙後整理書籍的側影,忍不住低聲道:“清瑤謝謝你。這些本來不該你來做我是不是很沒用?”
林清瑤轉過身,扶了扶眼鏡,表情認真得有些可愛:“陳墨白同志,首先,保護重要‘涉案人員’兼‘學術合作夥伴’的身心健康,有助于後續工作的開展,屬于合理分工。其次,”她語氣稍微放緩,帶着一絲極淺的笑意,“論起在潘家園撿漏砍價、跟造假販子鬥智鬥勇,我可能不如你;但論起照顧病人和整理文獻,你顯然不如我。各有所長,談不上誰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