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第1頁)

地府的月亮是挂在奈何橋盡頭的,淡綠色,像塊蒙了灰的銅鏡子。王二麻把孟婆給的木盆往城隍廟牌桌底下一塞,剛把老周送來的四副牌收進草袋,就聽見“咚咚”的敲門聲——不是城隍廟的木門,是牌桌底下的石闆,小黑正蹲在地上,用他那柄勾魂的鐵鎖鍊敲石闆,鎖鍊頭磕在石縫裡,濺綠幽幽的火星。

“麻爺,大王叫你。”小黑仰着頭,帽檐壓得低,隻能看見他露在外面的下巴,上面還沾着點瓜子殼——下午撿牌時蹭的。“說說要跟你打夜場牌。”

“夜場牌?”王二麻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地府的唾沫落地就化成煙,飄着散了),“這都快三更了,他不回閻王殿睡覺?”

“睡不着。”小白從小黑身後探出頭,辮子上還綁着下午孟婆給的紅繩——孟婆說綁着辟邪,其實是怕他倆又把牌藏帽子裡。“大王下午看你拿了四沖入門券,回來就翻箱倒櫃找牌,說要跟你再打三把鬥地主,赢回點面子。”

“赢面子?”王二麻樂了,彎腰拎起草袋往桌上一放,“他那點面子,早被我輸光了。去告訴他,打可以,得帶瓜子來——要五香的,别拿上次那炒糊的糊弄事。”

“帶了帶了!”小白立刻點頭,從懷裡掏出個布包,往桌上一倒,嘩啦啦滾出一堆瓜子,顆顆飽滿,還沾着點鹽粒。“大王特意讓孟婆炒的,說要是輸了,就把這袋瓜子全給你。”

“這還差不多。”王二麻捏起顆瓜子嗑了,鹹津津的,比人間小區門口老張頭賣的差不了多少。“走吧,去看看他又想耍啥花樣。”

城隍廟到閻王殿得走三裡地,路兩旁的彼岸花到了晚上就蔫頭耷腦的,葉子卷着,像被霜打了的青菜。小黑小白一前一後照着路——小黑舉着個鬼火燈籠,綠幽幽的光把影子拉得老長;小白手裡攥着串紙錢,走一步撒一張,說是給路上的孤魂買路,别來搗亂。

“麻爺,你四沖真要打啊?”小白突然問,紙錢撒了一地,被風卷着飄。“我聽判官說,四沖要記牌,還得算炸彈,比鬥地主難十倍。”

“難怕啥?”王二麻踢開腳邊一塊歪歪扭扭的石碑——碑上刻着“往生牌局常勝鬼”,看字迹像是判官寫的,就是刻得歪了,“我在人間打麻将,十個人裡九個記牌,我照樣赢。咱靠的是啥?是氣勢!”

“就是氣勢!”小黑難得接話,鐵鎖鍊在手裡轉了個圈,“上次大王跟你打牌,你喊‘小區大爺加持’,他手都抖了。”

王二麻笑了,正想再唠兩句,就看見閻王殿門口的石獅子——左邊那隻嘴裡叼着副牌,紅桃k的角還露在外面。不用問,準是閻羅王下午找牌時塞的,怕被閻王娘娘發現。

“來了?”閻羅王正蹲在殿門口的台階上,袍子下擺拖在地上,沾了不少泥。他看見王二麻,趕緊站起來,手往身後藏,藏了一半又覺得不對,幹脆往石獅子嘴裡一掏,把那副牌抽出來往懷裡塞,動作快得像偷油的耗子。“本王本王剛在研究牌局戰術。”

“研究戰術?”王二麻挑眉,往他懷裡瞟了眼,牌角還露在外面,“研究到石獅子嘴裡了?”

閻羅王的臉“唰”地紅了,梗着脖子犟:“本王樂意!石獅子嘴幹淨,比你那草袋強。走,打牌去!”他轉身就往殿後走,步子邁得大,懷裡的牌“啪嗒”掉了一張,是張小王,落在台階上,被風一吹,飄到王二麻腳邊。

王二麻撿起牌,沖小白使了個眼色。小白趕緊跑過去,把牌塞回閻羅王懷裡,小聲說:“大王,牌掉了。”

閻羅王這才發現,摸了摸懷裡,幹笑兩聲:“看本王這記性。”

殿後的小院子裡早擺好了牌桌,是張青石桌,桌腿上還刻着“鬥地主專用”——準是下午臨時鑿的。桌上擺着個油燈,燈芯是用奈何橋邊的蘆葦編的,燒起來發藍光,把牌桌照得忽明忽暗。桌旁放着個小闆凳,凳腿還缺了個角,一看就是從判官屋裡搬來的——判官那屋的凳子,沒一個腿是全的。

“坐!”閻羅王往主位上一坐,袍子一甩,把缺角的凳子讓給王二麻。“今天打三把,誰輸了誰給對方捶背——本王可告訴你,本王捶背力道大,你别受不了。”

“先别說大話。”王二麻往凳子上一坐,凳腿“咯吱”響了一聲,吓得他趕緊往旁邊挪了挪。“輸了别又拿褲衩當籌碼就行。”

“誰拿褲衩當籌碼了!”閻羅王急了,從懷裡掏出個布袋子,往桌上一倒,滾出一堆冥币,還有幾個銅闆——是他偷偷藏的私房錢。“本王這次帶了正經籌碼!一把十冥币,赢了全拿走!”

“這還差不多。”王二麻把小白給的瓜子往桌上一倒,擺了個小堆,“來,發牌。”

剛發完牌,就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從院牆角傳來。王二麻往那邊瞟了眼,看見幾撮黑頭發從牆頭上冒出來,還沾着草屑——是下午在城隍廟圍觀的那幾個小鬼,紅襖小鬼也在,腦袋上還頂着片彼岸花花瓣。

“誰在那兒?”閻羅王拍桌子,燈芯“噼啪”響了一聲,藍光晃得人眼暈。“出來!”

牆頭上的頭發縮了縮,半天沒動靜。王二麻樂了,捏起顆瓜子往牆頭扔過去:“出來吧,我看見你們了。赢了牌給你們分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