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墨在書房中對東南海圖的凝視,并非杞人憂天。幾乎就在黃錦離開青州的同時,一封沾着海腥氣、印着火漆密印的急報,由俞大猷的親兵統領日夜兼程,送到了守拙園。
彼時,許墨剛送走兒子安平去學堂,正與蘇婉商議着三日後該如何回複皇帝。老管家許福幾乎是踉跄着沖進内院,手裡高舉着一封皺巴巴、邊角已被汗水浸濕的信函。
“老爺!夫人!俞将軍八百裡加急!”
許墨心頭猛地一沉,接過信函,入手沉重。火漆上是俞大猷獨特的虎頭印鑒。他迅速拆開,隻看了幾行,臉色便徹底陰沉下來。
信是俞大猷親筆所書,字迹因急促而略顯潦草,但字裡行間透出的焦灼與凝重幾乎要透紙而出:
“恩師許公鈞鑒:學生無能,東南海疆恐有巨變,特冒死急禀!”
“月前,福建外海突現大股海匪,其船堅炮利,遠非往日倭寇可比。匪首自稱‘翻海蛟’,麾下戰船數十,其中竟有三艘仿西夷制式之大艦,側舷炮火兇猛。此股匪徒戰術刁鑽,不似尋常劫掠,專攻我水師巡邏船隊及重要商路節點。”
“學生初時以為乃朱逆(朱翊鈞)殘部,然交手數次,發現其組織嚴密,号令統一,且擁有大量精良火器,絕非烏合之衆。更可疑者,其似乎對我水師布防、商船航線了如指掌!”
“三日前,我一支巡防分艦隊于台山洋面遭其伏擊,苦戰不敵,兩艘戰船沉沒,一員裨将殉國,士卒傷亡百餘,被俘者亦數十人。匪徒氣焰嚣張,竟将俘虜盡數斬首,抛屍海上示威!”
“學生判斷,此‘翻海蛟’絕非尋常海匪,其背後必有強大勢力支持,或為西夷代理人,或為境内某些不甘勢力與海外勾結所扶持之新患!其志不在小掠,而在控我海道,斷我财路,甚至圖謀不軌!”
“學生已嚴令各部收縮防線,加強戒備,然敵勢浩大,水師新創,戰艦炮械皆不如人,恐難久持。若被其切斷南北海運,則東南财賦重地危矣!”
“恩師明見萬裡,洞察秋毫,學生懇請恩師指點迷津,救我東南水師,護我海疆安甯!臨書倉促,悲憤交加,學生大猷頓首再拜!”
許墨緩緩放下信紙,手指因用力而微微發白。書房内一片寂靜,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襯得氣氛愈發壓抑。
蘇婉接過信仔細看完,亦是花容失色:“三艘西夷大艦?專攻水師和商路?這這分明是沖着朝廷命脈來的!俞将軍處境危矣!”
許墨走到那張東南海圖前,目光死死盯住台山洋面的位置。“翻海蛟”他低聲咀嚼着這個匪号,眼中寒光閃爍,“朱翊鈞剛死不過年餘,餘孽未盡,新的‘蛟龍’就又迫不及待要翻海倒浪了。而且,時機掐得如此之準”
他猛地想到黃錦的來訪,想到皇帝正在推動的、觸及無數人利益的清查莊田之策。朝中反對聲浪巨大,會不會有人為了阻撓改革,甚至為了更險惡的目的,不惜引狼入室,勾結外寇,制造邊患,以此來牽制皇帝,甚至嫁禍于支持改革的勢力?
這個念頭讓他不寒而栗。若真如此,那這“翻海蛟”之患,就絕非簡單的海盜問題,而是與朝堂鬥争緊密相連的一步毒棋!
“夫君,你想到什麼了?”蘇婉見他神色變幻,擔憂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