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許墨沉吟不語,黃錦又從袖中取出一封沒有封口的信:“此乃皇上親筆手書,囑晚輩務必交予許公一觀。”
許墨接過,展開一看,字迹清瘦有力,确實是嘉靖親筆。信中言辭極為懇切,自稱“小子”,稱許墨為“先生”,反複陳述清查莊田于國于民之利,以及所遇阻力之巨,最後寫道:“…先生雖處江湖之遠,然心懷天下。小子不敢以萬乘之尊相強,唯望先生念及社稷蒼生,賜一二良策,小子便感激不盡矣…”
将皇帝的信輕輕放在桌上,許墨站起身,走到窗邊,望着庭院中搖曳的翠竹。
他确實想遠離是非,但嘉靖帝這封手書,将問題提升到了“社稷蒼生”的高度。他若斷然拒絕,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更可能徹底得罪這位心思深沉的年輕皇帝,為家族埋下禍根。況且,清查莊田,抑制兼并,确實是他認為的利國利民之舉。
然而,一旦卷入,哪怕隻是在幕後,也等于一隻腳踏回了政治漩渦。那些利益受損的勳貴宗室,豈是易與之輩?他們不敢直接對抗皇帝,但對付一個緻仕的官員,手段可就多了。
“許公,”黃錦走到他身後,輕聲道,“皇上還讓晚輩帶一句話。”
“什麼話?”
“皇上說,‘朕知此事艱難,先生不必即刻回複。三日後,朕會再派黃錦來聽回音。無論先生應允與否,朕皆感先生之高義。’”
許墨轉過身,看着黃錦:“有勞公公回複皇上,此事關乎重大,許墨需仔細思量,三日後,必給皇上一個答複。”
黃錦似乎松了口氣,躬身道:“理應如此。那晚輩便不打擾許公清靜了,三日後再來聆聽教誨。”
送走黃錦,許墨獨自在花廳坐了許久。夕陽的餘晖透過窗棂,将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當晚,他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訴了蘇婉。
蘇婉聽完,沉默片刻,輕聲道:“皇上此舉,是陽謀。你若不答應,便是置天下蒼生于不顧;你若答應,便是再入棋局。進退兩難。”
“是啊,”許墨歎了口氣,“我更擔心的是,這或許隻是開始。一旦開了這個口子,日後恐怕會有更多棘手之事找上門來。”
蘇婉握住他的手,目光溫柔而堅定:“夫君,還記得你寫《守拙錄》的初衷嗎?‘守拙’非是避世,而是守住本心,以拙破巧。若你認為此事利大于弊,有利于百姓,那便去做。無論你作何決定,我和孩子都在你身邊。”
看着妻子信任的眼神,許墨心中的紛擾漸漸平息。他需要好好想一想,如何既能回應皇帝的期待,為天下做些實事,又能最大限度地保全家人和自己的甯靜。
夜深人靜,許墨在書房攤開紙筆,卻并未寫下給皇帝的回複,而是先畫起了東南沿海的海圖。黃錦的到來,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漣漪,讓他不由地想到了更遠的地方——俞大猷鎮守的海疆,是否真的如表面那般平靜?朱翊鈞雖死,那些殘存的勢力,以及虎視眈眈的西洋人,又會有什麼新的動作?
或許,他給皇帝的“良策”,不能僅僅局限于田畝清查這一件事上。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代表呂宋和南洋群島的區域上輕輕敲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