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第1頁)

送走信使,許墨的心緒卻難以真正平靜。東南的海上烽煙與京師的權力博弈,如同兩片沉重的陰雲,壓在他本以為可以放下的心頭。他在“守拙園”的竹林中漫步,試圖讓清幽的環境滌蕩紛擾,但腳步卻不自覺地走向存放書籍和地圖的書齋。

三日後如何回複皇帝,需慎之又慎。而比回複更緊迫的,是如何應對“翻海蛟”這場突如其來的危機。俞大猷雖是一員虎将,但面對有備而來、且可能獲得内外支持的強敵,能否完全領會并執行他那“示弱誘敵、火攻近戰”的方略?海戰形勢瞬息萬變,萬一有失

正當他凝神思索時,許福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書齋門口,臉上帶着一絲古怪的神情:“老爺,園外又來了位少年郎,說是慕名前來求學,已經等了半日了。”

“求學?”許墨微微皺眉。他歸隐青州後,雖偶有士子前來請教,但他立下規矩,非經引薦或确有真才實學者不見,且從不以師長自居,隻是交流學問。這突然冒出的少年,又是何人?

“是何人引薦?可有名帖?”

“回老爺,并無引薦人。名帖倒是有一份,甚是樸素,隻寫着‘晚學朱載堃頓首’,自稱是遊學至此,聽聞先生大名,特來拜谒請教。”許福将一份名帖呈上。

許墨接過名帖,紙質普通,字迹卻端正清勁,隐隐透出一股雍容氣度,絕非尋常寒門學子所能有。“朱”乃國姓,這少年姓朱,又自稱“載”字輩許墨心中一動,想起宗室子弟的排輩,當今嘉靖帝是“厚”字輩,其子侄輩正是“載”字輩。難道

他不動聲色地問道:“那少年何等模樣?”

“約莫十六七歲年紀,身着青布直身,看似樸素,但舉止沉穩,談吐不俗,身邊隻跟着一個沉默寡言的老仆,像是護衛。”許福仔細回想着,“老奴觀其氣度,不似尋常讀書人,倒有幾分貴氣。”

許墨沉吟片刻。在這個敏感的時刻,一位疑似宗室子弟的少年突然到訪,是巧合,還是别有深意?是皇帝派來的又一次試探?還是某些宗室勢力想借此與他接觸?

“請他到東廂茶室吧。”許墨決定見一見。是福是禍,總要看個分明。

在東廂茶室,許墨見到了這位名叫朱載堃的少年。果然如許福所說,面容尚帶稚氣,但眉宇間一片沉靜,眼神明亮而專注,行禮問安不卑不亢,姿态拿捏得恰到好處。

“學生朱載堃,久仰先生大名,冒昧叨擾,還請先生見諒。”少年聲音清朗,語氣誠懇。

“朱公子不必多禮,請坐。”許墨示意他坐下,親自斟了杯茶,“不知公子從何處來,欲請教何事?”

“學生自北地遊學而來,一路見聞,深感民生多艱,吏治有待澄清。”朱載堃雙手接過茶杯,道,“嘗聞先生當年治理地方、平定海疆,皆能切中時弊,務實有效。學生不才,心中有許多困惑,譬如,為何朝廷屢屢下令減輕賦稅,而百姓負擔卻未見輕松?為何海禁時松時緊,倭患卻屢禁不止?想請先生以過來人之經驗,為學生解惑。”

這些問題問得相當有水平,直指朝廷施政的核心矛盾,絕非一般少年能關注和思考的。許墨心中警惕更甚,但面上依舊平和,緩緩道:“賦稅之弊,不在稅額,而在征收之環節。胥吏層層盤剝,豪強轉嫁負擔,此其一;海禁與倭患,看似因果,實則不然。倭患根源在于我沿海武備松弛、民生凋敝,給其可乘之機。一味海禁,猶如因噎廢食,反使靠海謀生者淪為盜匪,或與倭寇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