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本悟法師?”王老五也停下了剔牙的動作,瞪大了眼睛,“那可是開元寺的主持!在泉州德高望重,名聲極好。咱們平白無故去查一個高僧,這……這要是傳出去,怕是要惹麻煩的。”
“查案子,不能看身份地位。”林風的聲音不高,卻透着不容置疑的堅定,“任何一個與死者有密切聯系,并且行為異常的人,都可能是嫌疑人。本悟法師的異常,讓我覺得他隐瞞了什麼,而且隐瞞的很深。”
“王哥,你信我嗎?”林風轉過身,直視王老五的眼睛。
王老五被他這種眼神看得心裡一凜,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信……信你。”
回到衙門的值房,已經是深夜。王老五對泉州衙門的路數比林風熟得多,跟着王老五來到衙門後院一間略顯偏僻的屋子。王老五輕車熟路地跟管檔案的老吏塞了幾串銅錢,那老吏便笑眯眯地領他們進了堆滿卷宗的檔案庫。
王老五一邊翻找,一邊對林風解釋道:“我們官府對僧人的管理,說嚴也嚴,說松也松。正經出家,都得有官府發的‘度牒’,那東西就跟咱們的戶籍差不多,上面得寫清楚法号、俗家姓名、籍貫、師承什麼的,這些都會在僧錄司和地方衙門備案。開元寺這樣的大寺,記錄肯定更全。”他從一排排積滿灰塵的木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冊子,吹了吹上面的灰,“不過嘛,這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尤其是在神宗朝之後,朝廷缺錢,就想出了個馊主意,把這度牒當成商品來賣,公開标價,誰給錢就給誰空白度牒,好填補國庫空虛。這麼一來,不少富家子弟為了逃避徭役兵役,或者幹脆是一些來路不明、想換個身份重新做人的人,就花錢買個度牒,搖身一變成了‘高僧’。所以啊,這僧籍上的記錄,有時候真實性可得打個大大的問号。”
林風聽着,心中了然。這古代的身份管理漏洞,比起現代來,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王老五很快找到了開元寺的僧籍記錄,翻到本悟法師那一頁。林風湊過去仔細查看,隻見上面關于本悟籍貫和早年經曆的部分,竟然是一片刺眼的空白,隻簡單寫着“來自外地,流浪至此,感悟佛法,入寺修行”。入寺時間倒是清晰,距今已經有十幾年了。
“嘿,還真讓你說着了!”王老五也湊過來看,驚訝道,“怎麼什麼都沒寫?按規矩,總得有個出處吧?就算花錢買的度牒,也得胡亂編個來曆糊弄一下官府啊,這空白也太明顯了。”
“這更加可疑。”林風低語,空白的記錄,要麼是當年登記的官員疏忽,要麼就是本悟的來曆實在太過特殊,連編造都難以自圓其說,幹脆就留了白。
第二天,林風決定向衙門裡那些年紀大、經驗豐富的老捕快打聽。
“老林,您在衙門裡待得久,見識廣,有沒有聽過關于開元寺本悟法師的一些舊事?”李無瑕的身體微微前傾,顯得有些小心翼翼。
老捕快眯着眼睛,手裡端着茶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瞥了李無瑕一眼,說道:“本悟法師啊……我倒是知道一些。他來泉州有些年頭了,剛來的時候,看着挺落魄的,也不像個正經出家人。後來就在開元寺待下了,慢慢地,人看着越來越精神,佛法也精深了,待人又和善,調解了不少事兒,這才慢慢有了名聲,最後做了主持。”
“那您知道他之前是做什麼的嗎?或者從哪裡來的?”林風追問。
老捕快搖了搖頭:“這個就沒人知道了。他自己從來不說,寺裡的老僧們也隻知道他是從外地來的,對以前的事情隻字不提。不過,他剛來那會兒,身上帶着不少舊傷,看着像是吃過大苦頭的人。而且……他有時候眼神裡會閃過一絲兇光,跟現在這副慈眉善目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不過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兒了,現在他可是真正的高僧了。”
“舊傷?兇光?”林風捕捉到這兩個詞,心頭一跳。這與他之前對本悟法師的懷疑不謀而合。
調查似乎陷入了僵局。僧籍記錄空白,老捕快的記憶也隻停留在本悟剛來泉州時的模糊印象。李無瑕的身體開始産生放棄的念頭,但林風的現代偵查思維卻在飛速運轉。空白的過去,往往隐藏着最大的秘密。
“王哥,我想查閱一下十幾年前,閩浙廣一帶是否有大規模的流寇或山匪作亂的記錄,以及官府的剿匪通告、協查文書之類的檔案。”林風沉吟道。既然本悟來曆不明,且曾有舊傷和兇光,那麼他很可能與某些暴力團體有關。流寇作案往往不是局限于一地,而是流竄作案,官府之間為了協同剿匪,文書往來是必不可少的。泉州作為當時的重要港口城市,人員流動複雜,接收到外地協查通報的可能性也很大。
王老五有些不解:“查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流寇案子幹什麼?跟本悟法師能扯上關系?”
“隻是一個方向。”林風解釋道,“如果本悟的過去真的不簡單,那麼在那些動蕩的記錄裡,或許能找到蛛絲馬迹。大規模的流寇團夥覆滅,其成員的去向,官府多少會有些記錄,哪怕隻是逃犯名單。”
在林風的堅持下,兩人又在故紙堆裡翻找了許久。這次,他們查閱的是州府之間往來的公文以及一些陳年的刑案記錄。
終于,在一個蒙塵的木匣子裡,林風找到了一份來自十幾年前的一份剿匪協查通報。這份通報詳細記錄了當時在閩北山區肆虐的一支名為“黑風寨”的流寇團夥,提及該團夥成員兇悍,燒殺搶掠,民怨極大。通報後附有幾名主要頭目的簡單畫像和體貌特征描述,請求各地官府留意緝拿。
當林風的目光落到其中一幅畫像上時,他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畫像雖然粗糙,但畫中之人面容帶着一股悍匪的戾氣,濃眉環眼,顴骨高聳。林風仔細辨認其眉眼間的輪廓和神态,竟然與如今慈眉善目的本悟法師,有着七八分的相似!畫像旁的注解寫着:匪徒“黑虎”,真名不詳,勇猛異常,慣用戒刀。
而更讓他心驚的是,在這份協查通報的末尾,還潦草地追記了一筆,說是據被俘的喽啰招供,“黑風寨”的大當家,是一個心狠手辣、詭計多端的年輕匪首,綽号“毒蛇”,在此次圍剿中下落不明。雖然沒有“毒蛇”的畫像,但“心狠手辣”、“詭計多端”這兩個詞,以及他大當家的身份,讓林風瞬間聯想到了死者安能!安能平日傳教時的那種蠱惑人心的口才和算計,與“毒蛇”的描述何其相似!
林風将自己的發現指給王老五看。王老五先是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反複比對着畫像和記憶中本悟的模樣,又回想着安能的行事作風,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這難道說,本悟法師他……他以前是‘黑虎’?那安能,就是那個‘毒蛇’?”
林風的腦海中,無數線索瞬間串聯起來,一個大膽的推論逐漸成形:本悟并非什麼感悟佛法的流浪人,他曾經是殺人不眨眼的流寇頭目“黑虎”!而安能,竟然是他當年的同夥,那個心狠手辣的“毒蛇”!
如今這兩人重新勾連在一起,是否有着更陰險、更緻命的計劃?本悟法師在禅房中那無法掩飾的恐懼和慌亂,似乎預示着更大的危險正在暗流中洶湧。這件看似因斂财而起的普通命案,背後牽扯出的陳年恩怨,遠比想象的更加複雜和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