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1頁)

她輕描淡寫地帶過,但林風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她話語間那一閃而逝的沉重與“一年半載”背後蘊藏的無盡艱辛,隻是她似乎早就習以為常。就在此時,店内來了其他客人,諾爾起身招呼客人去了,兩人也不方便一直留在店中,便也告辭。

從諾記香珠寶行出來,已是晌午時分,陽光有些晃眼。蕃坊裡的喧嚣比清晨更甚,各色人等往來穿梭。林風囑咐王老五:“王哥,你在這蕃坊人頭熟,幫我仔細打聽一下這位諾爾掌櫃的來曆。越詳細越好,尤其是她早年随父行商的經曆,還有她們家族的生意,販運些什麼,規模如何,與市舶司那邊關系如何。這些番商遠渡重洋,殊為不易,多了解些總沒錯。”

王老五拍着胸脯應下:“放心啦,無瑕老弟,包在我身上。這蕃坊裡就沒有不透風的牆,那些個老船工、老夥計,特别是常在碼頭清淨寺聚首的大食同鄉,還有那些與他們常打交道的牙人、通事,灌下幾杯酒,什麼陳年舊事都能給你掏出來。”

日頭西斜,待到暮色四合,華燈初上,王老五才帶着一身酒氣和滿肚子的消息回到衙門,找到了仍在查閱卷宗的林風。

“好家夥,無瑕,你可真是挖到寶了!”王老五一臉興奮,壓低了聲音對林風說道,“這個諾爾,可真不是一般人!她們家,是從她曾祖父那輩就開始跑這條海路了,在咱們大宋和他們大食國、波斯國之間販運貨物。從波斯灣那邊運來乳香、沒藥、血竭、蘇木、象牙、犀角、珍珠、琉璃器皿、大馬士革的刀劍,還有他們那邊特有的五色錦緞地毯;再從咱們這兒運回去絲綢、瓷器,尤其是德化窯的白瓷和龍泉窯的青瓷,還有茶葉、白糖、樟腦這些。聽說她十幾歲就跟着她爹,那個叫易蔔拉欣的老商人,在颠簸的船闆上學着看星辰辨方向,學着跟各色人等打交道,從咱們刺桐港到大食、到天竺,甚至更遠到層檀(東非的桑給巴爾一帶),什麼風浪沒見過?”

王老五咂咂嘴,繼續道:“那些老海客都說,易蔔拉欣的商隊能闖出名堂,安然往返數十年,有一半的功勞得記在諾爾她娘和諾爾頭上。她們家族的女人,似乎都特别有經商的頭腦和膽識。别看她是個女娃,那腦子,比猴兒都精!不光要跟風暴海浪鬥,跟船上可能發生的疫病鬥,還得防着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海盜,比如那些在占城、三佛齊一帶海面,特别是暹羅附近那塊咽喉要道遊弋,專搶肥羊的。更别提這商場上,哪個不是人精?她一個女流之輩,要在那些大老爺們中間站穩腳跟,沒點真本事怎麼行?”

林風凝神聽着,腦海中漸漸勾勒出一個少女,立在颠簸的船頭,面對着無垠大海與叵測人心的畫面。他來自現代,深知古代航海的兇險,沒有精确的導航,沒有天氣預報,全憑經驗和勇氣,每一次出航都是一場生死攸關的賭博。

“還有啊,”王老五湊得更近了些,“我聽市舶司的一個老吏說過,海外商船每次入港,都得老老實實按規矩到市舶司呈報船隻大小、船員數目、貨物清單,然後由官府派員上船‘閱實’,也就是核對貨物。之後官府會‘抽解’,也就是抽取一部分貨物作為實物稅,一般是十中取一或取二,有時甚至更多。剩下的貨物,官府還有優先采買權,稱作‘博買’,價格自然是官府說了算。隻有博買之後剩下的,才能由他們自行在蕃坊售賣。那老吏說,諾爾年紀雖輕,但極懂規矩,為人也圓滑,該打點的絕不含糊,跟市舶司上下都維持得不錯,否則光是這層層盤剝和刁難,就夠他們喝一壺的了。你想啊,這市舶司是什麼地方?那是官家伸向大海的錢袋子!管着所有出海入海的番舶,查驗貨物,征收商稅,蕃客在蕃坊的居留、貿易都得受他們管轄,沒點手腕,光是應付那些官吏,就夠她喝一壺的。”

南宋的市舶司,權力極大,既是管理海外貿易、約束蕃商的機構,也是朝廷重要的财政來源。泉州作為東方第一大港,市舶司的事務更是繁忙複雜。如諾爾這般的大食商人,要在泉州立足,市舶司是繞不過去的一道坎。她能在其中遊刃有餘,足見其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