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2頁)

李銘坤眼神一亮,贊了聲“好掌法,有模有樣”,腳下踏出七星步,身形像風似的側身避開——他步法極輕,腳尖點地時連草葉都沒壓彎,倒帶起幾片落葉,繞着鐵砺轉了個圈,像在跳舞似的。鐵砺早料到他會躲,當即屈肘成錘,旋身向前一撞,胳膊帶起的風把曬在院裡的粗布衫吹得晃了晃,差點掉在地上。

李銘坤來不及細想,伸掌在鐵砺上臂輕輕一推——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卸去了鐵砺大半力氣,像四兩撥千斤似的。他借力往後躍出兩步,剛站穩,鐵砺的拳掌就跟暴雨似的砸了過來:“斷雲殘雨”“暮煙蔽日”“翠斂愁眉”,青城派的掌法被他耍得有模有樣,拳掌相撞的“嘭嘭”聲在院裡回蕩,連遠處的山鳥都被驚飛了幾隻。

蘇震和方憲站在一旁,看得很認真。方憲小聲點評着,像個解說:“師兄掌法紮實,力氣也大,就是太急了,舊力發盡不能立即演變出新招,腰上全是破綻,師叔一抓一個準。要是遇到厲害的對手,早就被打倒了。”蘇震點頭,眼睛緊緊盯着李銘坤的腳,語氣裡滿是佩服:“師叔的步法好怪,像在畫圈,每次都能剛好躲開師兄的拳,比方師兄的輕功還厲害,我都看不清楚他的腳是怎麼動的。”

轉眼間兩人已過了二十多招。李銘坤漸漸發現,鐵砺的拳掌雖淩厲,卻少了點沉穩——比如這招“松濤穿雲”,本該蓄力再發,打出最大的威力,他卻急着出掌,指尖剛碰到李銘坤的衣角就收了力,跟撓癢癢似的。李銘坤心裡暗歎:這孩子是塊好料,力氣大,肯吃苦,就是太狂傲,得好好挫挫他的銳氣,不然以後容易吃虧。

見鐵砺右拳又直沖過來,帶着風聲,李銘坤低喝一聲“師侄小心,我要還手了”,雙膝微沉,上身輕輕一轉,像片葉子似的避開拳頭,同時左手飛快勾住鐵砺的手腕——拇指精準按在他的合谷穴上,力道不大,卻讓鐵砺隻覺得右臂一麻,力氣瞬間洩了大半,拳頭都握不緊了。李銘坤右手小臂往鐵砺腋下一頂,腕、肘、臂、肩同時發力,本想把他推倒,讓他知道厲害,誰料鐵砺下盤練得極穩,硬生生受了這一撞,隻退了三步就站穩了,臉憋得通紅,像頭不服輸的小牛,眼睛裡還滿是倔強。

“師兄,認輸吧!你打不過師叔的,别硬撐了!”方憲忍不住喊了一聲,怕鐵砺受傷。鐵砺卻像沒聽見,怒喝一聲:“我還沒倒下!師叔再來!這次我肯定能赢你!”左拳揮着就沖了上去,拳頭帶起的風把地上的花生米都吹得滾了幾圈,有的還滾到了魏離腳邊。蘇震無奈地扶額,小聲跟方憲說:“師兄這是喝糊塗了,跟師叔硬拼哪行?我看師叔的外家武功比師父也查不了多少,他怎麼可能打得過。”

李銘坤無奈地笑了笑,覺得這孩子太執拗,卻也欣賞他的韌勁。他右手飛快掠出——使出“袖裡乾坤”的絕技,手指在袖中舒展變幻,快得隻剩殘影,“唰唰唰”幾下,就拂中了鐵砺臉上的攢竹、迎香、承漿三穴。鐵砺隻覺得頭暈目眩,眼前的李銘坤突然變成了三個,重影晃得他眼睛疼,腿一軟,“噗通”坐在地上,屁股摔得生疼,卻還不忘嘴硬:“我、我隻是腳滑了!不是打不過你!要是我沒喝酒,肯定能赢!”

蘇震和方憲笑得直不起腰,趕緊跑過去把他架起來。魏離端着酒杯笑道:“十年不見,師弟的‘流雲指’越發精進了,我這徒弟還是太嫩,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李銘坤走過來,伸手在鐵砺臉上輕輕一點,又在他合谷穴上揉了揉,動作很輕柔:“賢侄的根基不錯,就是性子太急,跟當年的我一樣,容易沖動。以後練拳要沉下心,别光顧着用蠻力,要講究技巧,以柔克剛才是王道。”

鐵砺這才緩過勁來,臉漲得通紅,像熟透的蘋果,抱拳躬身,态度誠懇:“師叔恕罪,小侄剛才太沖動了,還說了大話,您别往心裡去。以後我一定聽您的話,沉下心練拳,不那麼急了。”李銘坤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進屋端起碗中殘酒一飲而盡,眼角閃過一絲落寞,像是想起了往事,語氣也低沉了些:“我們四川有句俗話叫做出龍來才現爪,你不要剛練第一套全就逢人就是為了刺殺當今皇帝。唉,說起來,我去年在貴州,也犯了跟你一樣的錯,太沖動,結果吃了大虧。”

衆人圍坐在石桌旁,聽李銘坤講起往事。原來他父兄都在建文朝做官,官還不小,深得建文帝信任。朱棣篡位後,父兄死在了南京城的亂軍裡,屍體都沒找着。他一路逃到貴州,九死一生,才投了思州宣慰使田琛門下。田琛是個直腸子的土司,沒什麼心眼,見李銘坤懂兵法、會武功,把他當親兄弟,連練兵的事都交給了他,對他言聽計從。

“我本想勸他先穩住地盤,發展勢力,等朝局不穩時再動手,那樣勝算大些。”李銘坤苦笑道,喝了口酒,眼神裡滿是懊悔,“可去年聽說朱棣親征塞外,京城空虛,田琛急了,非要帶兵打思南,想趁機擴大地盤,再聯合其他土司反朱棣。我攔不住他,隻好跟着去——剛開始倒順利,把思南土司田宗鼎打得抱頭鼠竄,還殺了他弟弟,繳獲了不少糧草。誰知道那田宗鼎是個小人,跑到北京告狀,說我們謀反。朱棣派了鎮遠侯顧成來征剿,那老狐狸太狡猾,用計斷了我們的糧道,還收買了我們的副将,田琛一敗塗地,戰死沙場。我拼死才逃出來,連鞋都跑丢了一隻,一路上靠吃野果、喝泉水才活下來。”

他說着,還擡起腳晃了晃——腳上的布鞋鞋面都磨破了,露出點棉絮,鞋底還沾着泥,看着很破舊:“這鞋還是後來在鎮上買的,店家說這是最後一雙,比我原來的小半碼,穿得我腳後跟都磨起了泡,疼了好幾天。”蘇震好奇地問,眼睛裡滿是疑惑:“師叔,磨泡了為啥不換雙鞋?再買一雙合腳的不就行了?”李銘坤被逗笑了,摸了摸蘇震的頭:“逃亡路上哪有功夫挑鞋,能有雙鞋穿就不錯了,很多人逃亡連鞋都沒有,光着腳跑,腳都被石頭劃破了,鮮血直流。”

魏離歎了口氣,語氣裡滿是心疼:“師弟,你這幾年跑東跑西,也累了,不如在我這兒住些日子,養養精神,咱們師兄弟也好好聊聊。”李銘坤沉默了半晌,看着院裡的老槐樹,又看了看三個朝氣蓬勃的師侄,終于點了點頭:“也好,正好跟師兄切磋切磋武功,也教教這幾個師侄,把我會的東西傳給他們,也算沒白來這一趟。”

接下來的日子,李銘坤就住在了祖師殿,跟魏離住一個屋。每天清晨,天還沒亮,他就會和魏離一起練拳——魏離的“輕風入松掌”舒展大方,每一招都透着沉穩,掌風掃過,能把院中的落葉吹得漫天飛舞;李銘坤的“流雲指”靈動迅捷,手指動得飛快,像隻靈活的小鳥,指影密密麻麻,讓人眼花缭亂。兩人掌風指影交織,把院中的老槐樹葉子都掃落了一地,每天都要掃一次,不然葉子能堆得沒過腳踝。

白天教三個晚輩武功時,趣事就更多了,笑得人肚子都疼:

鐵砺學“七星步”時太急,總想着快點學會,結果腳一滑,“撲通”一聲摔進了院角的菜窖。菜窖裡全是泥土,還有些沒挖完的紅薯,他爬出來時滿身泥土,頭發上還沾着草屑,活像隻剛從地裡刨出來的土豆,連魏離見了都忍不住笑,罰他把菜窖裡的紅薯都挖出來,洗幹淨。

方憲練“執經問道”時太用力,想把掌法練得更厲害,結果一掌拍碎了魏離腌鹹菜的壇子。壇子碎了一地,鹹菜撒了出來,滿院子都是酸臭味,熏得人直捂鼻子。魏離氣得吹胡子瞪眼,罰他洗了三天碗,還讓他把碎壇子片都撿起來,不許剩下一片,免得紮到人。

蘇震最好奇李銘坤的“奇門遁甲”,總追着問:“師叔,奇門遁甲能變出錢嗎?能變臘肉嗎?變點臘肉出來,我們晚上就能吃臘肉了。”每次都把李銘坤問得哭笑不得,隻好耐心解釋:“奇門遁甲不是變戲法,不能變出錢和臘肉,它是一種兵法,能用來排兵布陣,打勝仗,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可蘇震還是不明白,總覺得奇門遁甲是變戲法,還纏着李銘坤“變一個看看”,惹得大家都笑。

這日午後,陽光正好,曬得人暖洋洋的。蘇震想起那隻被猴群搶來的羅盤,從房間内取出拿出來,撣了撣包裹上面的灰塵,給李銘坤看。李銘坤接過羅盤,翻來覆去看了看,指着被猴啃過的邊緣笑道:“這羅盤廢了,指針都歪了,轉都轉不動,要是拿它看風水,能把人埋到野豬窩裡去,到時候野豬出來,還不得把人拱了。”蘇震也笑了,把羅盤放在石桌上再次包好:“那我們明天就去山下酒館,跟掌櫃說一聲,如果有人問詢此物,叫他找來我們要回。”魏離倒是對包裹裡的幾張殘符頗感興趣,說是什麼兩儀護心符,可替人擋災,叫蘇震好好收着。

院外的夕陽把幾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幾根細長的柱子。老槐樹的葉子在風中輕輕搖晃,發出“沙沙”的聲音,很動聽。鐵砺在院裡練拳,拳頭砸在樹幹上“嘭嘭”響,震得樹葉往下掉;方憲在整理草藥,把曬幹的草藥分類放好,時不時提醒鐵砺“别把樹砸壞了,砸壞了我們就沒地方乘涼了”;蘇震坐在石凳上,聽李銘坤講江湖上的奇聞——有會飛檐走壁的小偷,有能治病救人的神醫,還有專打抱不平的俠客。這樣的日子,安穩得像丹山的清泉,平靜又美好。隻是他們都知道,等春風再吹過丹山,草木發芽時,總有一場仗,要等着他們去打,為了親人,為了正義,也為了心中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