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府内燈火通明,胳膊粗的紅燭燒得正旺,燭油順着燭台往下淌,像挂了串金珠子。未散去的賓客們仍聚在大堂裡熱鬧,喧鬧聲能掀翻屋頂——有人舉着酒杯劃拳,喊得臉紅脖子粗,“五魁首”“六六六”的吼聲震得燭火都晃;有人圍在一起玩葉子戲,赢了的把銅錢拍得“啪啪”響,輸了的假裝哭喪着臉搶過酒杯“罰酒”,輸赢都笑得震天響;還有些官宦夫人湊在角落,手裡捏着絲帕,小聲議論着新娘的鳳冠:“你看婉兒那鳳冠,珍珠得有鴿子蛋大,定是江南最好的銀匠打的!”“可不是嘛,羅家這排場,江陽城裡沒幾家比得過!”
斷虹子剛應酬完羅浩的三姑六婆,被灌了不少素酒,腦袋有點發暈,像裹了層棉花。他揉了揉太陽穴,正準備招呼弟子回客房休息,轉身卻發現蘇震不見了蹤影——剛才還在身邊跟清風小聲讨論劍法,這會兒人影都沒了。斷虹子不由得皺起眉,四下張望,心裡嘀咕:“這小子去哪了?不會是嫌大堂吵,又去花園透氣了吧?還是年輕氣盛,忍不住去查錦衣衛的事了?可别再闖禍了!”
就在這時,一聲尖銳的呼救劃破夜空,像把剪刀“咔嚓”剪斷了大堂的熱鬧:“快來人啊!不好了!小姐和姑爺出大事了!死人了!救命啊!”聲音又尖又顫,帶着哭腔,聽得人頭皮發麻。
斷虹子心裡“咯噔”一下,第一個念頭就是“羅浩出事了”——剛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死人了”?他顧不上找蘇震,運起青城輕功“踏雪無痕”,腳不點地像陣風似的朝内室奔去,道袍的下擺都被風吹得飄了起來。賓客中不乏武林人士,一聽“出大事”“死人了”,也跟着湧過去,有的是真心想幫忙,有的則是好奇看熱鬧,還有人邊跑邊喊“讓讓!别擋道!”,瞬間把通往洞房的窄路堵得水洩不通,甚至有人被踩了腳,疼得龇牙咧嘴還不忘罵“誰踩我新鞋!賠我!”。
洞房的房門大開着,裡面一片狼藉——桌上的交杯酒銀盞摔在地上,一個還滾到了床底;紅棗、花生撒了滿地,有的還沾了血迹;新娘王小姐倒在床邊,大紅蓋頭掉在一旁,上面的金線被扯斷了幾根。她秀美的臉上還凝結着驚恐,一雙杏眼圓睜着,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嘴角還殘留着半塊沒咽下去的喜糖(剛才丫鬟進來時,她還笑着說“這糖真甜”),咽喉處的傷口還在汩汩滴血,鮮紅的血染紅了她的鳳冠霞帔,像朵盛開的血花,顯然已經沒救了。
新郎羅浩背靠床沿坐着,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得像紙,身上的紅綢喜服已被鮮血浸透,原本喜慶的紅色變得暗沉,像塊吸滿了血的紅布。他的右手還攥着那把剛找回來的青城劍,劍鞘掉在旁邊,劍身卻幹幹淨淨,顯然沒來得及拔出來反抗。
羅浩父母、王小姐父母和斷虹子幾乎同時沖進房,看到這情景,幾位老人瞬間崩潰——王夫人撲到女兒屍體上,哭得撕心裂肺,聲音都啞了:“我的兒啊!你怎麼就這麼去了!剛成婚還沒喝交杯酒,就遭此橫禍,娘的心好痛啊!早知道就不讓你嫁這麼早了!”羅浩母親也癱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浩兒啊!我的兒!你可别有事!你要是走了,娘也不活了!以後誰給娘捶背啊!”人間喜悲轉換得如此之快,前一秒還在歡聲笑語、恭喜道賀,下一秒就陰陽兩隔、哭聲震天,看得旁邊的賓客都忍不住歎氣,有的還悄悄抹了把眼淚。
斷虹子最先冷靜下來——他經曆過太多江湖慘案,知道慌亂沒用。他沖到羅浩身邊,一把解開他的衣襟(動作快得差點扯破衣服),隻見羅浩左胸前有一道深深的劍傷,傷口邊緣整齊,顯然是被鋒利的兵器所傷,傷口還在不停滲血,看得觸目驚心。他伸手探了探羅浩的鼻息,雖然微弱得像遊絲,卻還有氣,頓時松了口氣,連忙道:“還好還好!還有氣!血已漸止,應該沒傷及心肺,還有救!”他手指翻飛,快如閃電,連點羅浩胸前的“膻中”“天池”“步廊”等幾個穴位,指尖帶着微弱的真氣,減緩血液流動;又從懷裡掏出個瓷瓶(瓶身上還貼着“止血丹”三個字,是青城派的獨門丹藥),倒出一枚褐色丹藥,丹藥散發着淡淡的草藥香,對旁邊吓得呆立的丫鬟喊:“快!拿碗溫水來,把這藥化開,給浩兒灌下去!動作快點,别耽誤了!”
羅濱也湊過來,從懷裡掏出金瘡藥粉,小心翼翼地灑在羅浩的傷口上,邊灑邊問那個吓得瑟瑟發抖、嘴唇都白了的丫鬟:“你仔細想想,可看清兇手的模樣?穿什麼衣服?是男是女?是不是混在賓客裡進來的?”
丫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抽抽搭搭地說:“我我送小姐和姑爺進房後,就到屋外走廊的長椅上等着想着等他們喝完交杯酒,就進去收拾可半天聽不到房裡有動靜,我就我就隔窗往裡看,見小姐和姑爺都渾身是血倒在地上,屋裡沒别人我吓壞了,腿都軟了,才喊人的真的沒看到兇手”
羅老爺見羅浩的血止住了,又聽斷虹子說沒傷及心肺,臉上的悲戚之色消了大半,轉而變得怒不可遏,像隻被激怒的獅子,對着站在門外的仆役和護院武師吼道:“平時白養你們了!每月給你們發工錢,讓你們看守院子,現在主人家出事了,還不快去捉拿兇手!站在這裡當木頭樁子嗎?一群廢物!”他越說越氣,還踹了旁邊一個護院一腳,護院不敢躲,硬生生受了,疼得龇牙咧嘴。
衆護院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眼神裡滿是為難——洞房裡外全是人,賓客、丫鬟、仆役加起來上百号人,兇手要是混在裡面,總不能挨個搜身吧?要是已經跑了,外面黑漆漆的,又該往哪追?一個領頭的護院(叫李大膽,其實膽子一點不大)硬着頭皮說:“老爺,不是小的們不幹活,實在是實在是不知道從何入手啊!這麼多人,分不清誰是兇手誰是賓客啊!”
還是羅濱江湖經驗老到,他擺擺手,制止了羅老爺的怒火,對下人道:“你們先去把前後門看好,暫時不要放任何人出去,就說‘主家有要事相商,請各位稍候’,語氣客氣點,别跟人起沖突;院牆也要派人巡視,每隔三步站一個人,手裡拿火把,别讓兇手翻牆逃走!”說完,他又湊到管家耳邊,低聲叮囑:“你帶幾個人,假裝送茶水、遞點心,去人群裡轉轉,看看有沒有形迹可疑的人——比如衣服上有血迹、神色慌張、不敢跟人對視的,若有發現,别驚動他,先回來告訴我,我去處理。”管家連忙點頭,帶着幾個機靈的仆役去了。
安排完這些,羅濱又轉身對門外的賓客拱拱手,朗聲說道:“今夜我家中遭逢大變,侄兒侄媳遭此不幸,現真相未明,兇手也沒抓到。不得已隻好請大家暫在大廳休息片刻,幫忙一起商議商議,查出真兇,還我侄兒和侄媳一個公道。日後羅家定有重謝!”他語氣誠懇,卻帶着不容拒絕的意味。
賓客們心裡都清楚,這是主家在“強行留客”,所謂的“休息”“商議”都是虛的,其實是怕兇手混在裡面跑了。很多剛才在大廳閑坐、沒靠近過洞房的人,不由得暗呼晦氣,心裡吐槽:“早知道就早點走了,還能回家睡個好覺,現在倒好,平白無故成了嫌疑犯!早知道不貪這口婚宴了!”還有個做小生意的貨郎,偷偷摸了摸懷裡的錢袋,生怕等會兒搜身被當成“贓物”。
但也有不少人想留下看看事态發展——畢竟這種“婚宴變血案”的事,比說書先生講的故事還精彩,少見得很。他們紛紛點頭應承,臉上還帶着“義憤填膺”的表情:“抓捕兇手,為民除害,義不容辭!我們就在大廳等候,聽候主家安排!”說着,便慢悠悠地往大廳走去,一邊走一邊小聲議論,猜測兇手是誰:“我看像是情殺,說不定是羅姑爺以前的相好,嫉妒他結婚,才下的手!”“不對不對,我覺得是錦衣衛幹的,剛才我還看到兩個黑衣人在門口晃悠!”“别瞎猜了,說不定是江湖仇殺,羅家以前得罪過什麼人!”
此時洞房裡,除了最先發現兇案的丫鬟站在一旁小聲抽泣(肩膀一抽一抽的,像隻受驚的小獸),隻剩下雙方至親幾人——男方這邊是羅浩父母、羅濱、斷虹子;女方父母仍趴在女兒屍體上恸哭,王老爺哭得背過氣去,被管家掐了人中才緩過來;影兒和她母親(也就是王小姐的表姨)面帶淚痕,在旁邊安慰,柳如眉還拍着王夫人的背說“妹子,别哭壞了身子,婉兒在天有靈,也不希望你這樣”。
影兒拍着王夫人的背,輕聲勸解,聲音裡滿是心疼:“舅舅、舅媽,節哀順變,保重身體要緊。我和母親一定會幫表姐查明真相,抓住兇手,替她報仇雪恨的!絕不會讓她白白送命!”
羅濱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下巴的胡茬,心裡犯嘀咕:“此事确實蹊跷,難道是錦衣衛的人幹的?可他們之前的目标是反燕志士,為什麼要殺浩兒和王小姐?這兩人跟反燕大業沒什麼關系啊!”
兩人正說着,斷虹子也走了出來,他剛勘察完房内情況——窗棂完好,沒有被撬動的痕迹;房裡的櫃子、抽屜都沒被翻動,不像是謀财害命;又看了門外的走廊,地面幹淨,沒有打鬥的痕迹。他對那個丫鬟招招手,語氣平和:“你過來,我有話問你,别害怕,如實說就好。”
丫鬟哆哆嗦嗦地走過去,雙手絞着衣角,斷虹子問道:“門廊離洞房隻有步遠,你在那裡等着,真的沒聽到任何動靜?比如打鬥聲、呼救聲、杯子掉在地上的聲音?”
丫鬟以為斷虹子懷疑她撒謊,甚至懷疑她是兇手的同黨,吓得“撲通”一聲跪下,眼淚又湧了出來,哭道:“道長明鑒!奴婢從小侍奉小姐,至今十多年了,小姐待我像親妹妹一樣,我怎麼可能害她!當時我真的沒聽到屋裡有半點動靜,連呼吸聲都沒聽到,安靜得吓人,我還以為他們在說悄悄話呢!要不是隔窗看到,我還不知道出事了!”說完,還以頭搶地,磕得額頭都紅了,地上的青磚都被磕出了印子。
羅濱趕緊把她扶起來,讓她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遞了塊手帕給她,安慰道:“别怕,我們沒說你害小姐,隻是問問情況,幫你洗清嫌疑。此事與你無關,别哭了,再哭身子該垮了。”話音未落,他突然擡手,掌心帶着勁風,一掌向丫鬟頭頂拍去——動作又快又狠,掌風掃得丫鬟的頭發都飄了起來,像是要下死手。
影兒在旁邊看得真切,以為羅濱要遷怒無辜,想攔卻來不及,隻能發出一聲驚呼:“表叔,不要!她是無辜的!”柳如眉也皺起眉,手按在了腰間的木杖上,随時準備出手阻止。
可羅濱的手掌在離丫鬟頭頂還有半寸時,突然停住了,他甚至還輕輕摸了摸丫鬟的頭發,感受着她頭皮的顫抖,然後轉身對斷虹子道:“這小丫頭手無縛雞之力,手腕細得像根筷子,身上沒有半點武功底子,連最基礎的‘紮馬步’都不會,應該沒有撒謊。前輩,此事着實蹊跷——浩兒武功雖不算一流,但在年輕一輩裡也算不錯,機警得很,應變也快;我還聽說王小姐自幼習武,會點‘流雲飛袖’的基礎招式,能防身。你看他們的衣冠都沒解開,蓋頭還在旁邊,顯然不是在行閨房之樂時遇襲,可誰能在無聲無息間傷了他們兩個?我自問做不到,就算是你我,想在不發出動靜的情況下傷了兩人,也得費點功夫。而且窗棂完好,房裡也沒密道,兇手是怎麼進來行兇,又悄然離開的?”
斷虹子皺着眉,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思索道:“确實奇怪。兇手的武功定然極高,至少是江湖一流水平,而且很可能是他們認識的人,不然以浩兒的警惕性,不會毫無防備,連劍都沒拔出來。現在一切真相,隻能等浩兒醒過來才能知道了——他是唯一的目擊者,肯定看到了兇手的模樣。”他頓了頓,又對羅濱說:“你日前在酒肆擊殺過錦衣衛的探子,不排除羅府已被他們盯上,說不定這次血案,就是他們的報複,想嫁禍給反燕志士,或者擾亂我們的計劃。你以後也要多加小心,别再單獨行動了,最好跟青城弟子一起,有個照應。”
羅濱點點頭,心裡卻很不是滋味——本來是開開心心的婚宴,想讓浩兒風風光光結婚,沒想到卻變成了血案,還連累了無辜的王小姐,讓王家白發人送黑發人。他走到羅浩床邊,看着羅浩蒼白的臉,嘴唇幹裂,心裡暗暗想:“浩兒,你一定要快點醒過來,告訴我們兇手是誰,我們也好替你和王小姐報仇,讓兇手血債血償!不然,我這個做表叔的,心裡難安啊!”
洞房裡的燭火還在燒着,燭芯“噼啪”爆着火星,映着地上的血迹,顯得格外刺眼,像一張張嘲諷的臉。外面的賓客還在大廳裡等着,議論聲斷斷續續傳來,有的在抱怨“怎麼還不查完”,有的在猜測“兇手是不是已經跑了”,可誰也不知道,這場血案的背後,到底藏着怎樣的陰謀——是錦衣衛的報複?是江湖仇殺?還是另有隐情?隻有床上昏迷的羅浩,知道這一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