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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許墨白一言不發,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同車的幹部試圖找些話題,都被他敷衍過去。
他腦海裡反複回放着林春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和她清晰叙述專業問題的樣子。
這和他記憶中那個怯懦、順從、滿心滿眼都是他的村姑,判若兩人。
賀凡洲說得對,她不僅沒有被壓垮,反而在苦難中重新站起來了。
而雲玉的小動作,在她這種蛻變面前,顯得如此卑劣和可笑。
一種強烈的、從未有過的悔恨,像藤蔓一樣緊緊纏繞住他的心髒,幾乎讓他窒息。
他當初究竟做了什麼?為了一個大學名額,為了雲玉的前程,他親手将一顆蒙塵的珍珠丢棄在這風沙之中。
以為她會就此湮滅。卻沒想到,風沙磨去了表面的塵埃,反而讓她露出了内裡更加奪目的光華。
而現在,這光華,與他再無關系。她看他,如同看路邊的石子。
“回城後,關于壩上治沙站遇到的困難,寫一份報告給我。”許墨白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地對陪同的幹部說。
“尤其是那位林春同志反映的苗木病害問題,看看上面能不能協調一些資源支持。”
這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微不足道的彌補方式。盡管他知道,這或許依然無法觸及她分毫。
許墨白回到城裡,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氣。
他把自己關在書房,眼前反複浮現林春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和她粗糙的手指撫過幼苗的畫面。
他試圖處理公務,文件上的字卻模糊不清,最終都化作了壩上那片昏黃的天地,和天地間那個單薄卻挺直的身影。
他寫了一份關于壩上治沙站困難及請求支持的報告,措辭謹慎,卻盡可能突出了林春的工作和價值。
報告遞上去,如石沉大海。他托關系去打聽,得到的回複含糊其辭,隻說情況複雜,需要研究。
他知道,這是雲玉家,或者說是他們那個圈子的無形屏障在起作用。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引以為傲的家世和關系,成了阻擋他彌補過錯的枷鎖。
煩躁和愧疚日夜灼燒着他。他開始回避雲玉,對她的溫柔關切感到窒息。
一天夜裡,他噩夢驚醒,渾身冷汗。夢裡,林春站在無盡的沙海中,回頭看着他,眼神不再是平靜,而是帶着冰冷的嘲諷,她說。
“許墨白,你看,沒有你們,我活得更好。”風沙瞬間淹沒了她,他拼命向前抓,卻隻抓到一把冰冷的黃沙。
他再也睡不着,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可能永遠失去她了。不是失去一個愛慕者,而是失去一個他剛剛意識到其珍貴、卻已被他親手推開的人。
這種失去,伴随着強烈的悔恨,像毒液一樣在他體内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