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2頁)

這個借口并不算高明,但他顧不了那麼多了。他必須親眼去看看,林春到底怎麼樣了。

與賀凡洲上次來時不同,這次許墨白是以官方身份前來,陪同的還有當地林業部門的兩個幹部。

車子停在治沙站門口,老楊頭依舊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樣子,吳嬸則顯得有些拘謹和慌亂。

許墨白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目光急切地在幾個勞作的身影中搜尋。然後,他看到了她。

林春正蹲在試驗區的苗圃邊,背對着他們,專注地看着手裡的幾株幼苗。

她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身形比記憶中更加清瘦但她的背影挺直,帶着一種沉靜的力量。

“那位就是負責記錄數據的林春同志。”當地的幹部介紹道,語氣帶着幾分公事公辦。

許墨白深吸一口氣,走了過去。腳步聲驚動了林春,她緩緩站起身,轉了過來。

四目相對。

許墨白呼吸一窒。林春此刻目光清澈、沉靜,像兩口深潭,映不出絲毫波瀾,隻是平靜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沒有怨恨,沒有激動,甚至連一絲驚訝都沒有。這種徹底的漠然,比任何激烈的情緒都更讓許墨白心驚。

“林,林春同志。”許墨白喉頭有些發緊,幾乎是艱難地吐出這個稱呼。

林春微微颔首,算是打過招呼,語氣平淡無波:“許同志。”

她甚至沒有問他為什麼會來這裡。

許墨白準備好的所有說辭,所有試圖解釋、詢問、甚至帶着一絲隐秘補償意味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裡。

“聽說,周專家走後,這裡的試驗遇到了一些困難?”許墨白強迫自己進入工作狀态,找了一個最安全的話題。

林春點了點頭,目光落回手中的幼苗上:“是,這批沙棘苗出現了病害。”

她開始簡要地介紹情況,語氣清晰,用詞準确,甚至引用了一些從周專家留下的書上學到的專業術語。

她指出病害的可能原因,以及她正在嘗試的幾種應對方法,包括去尋找野生抗病植株進行嫁接。

她的叙述條理分明,态度不卑不亢,完全不像一個隻有粗淺文化的村姑,更像一個認真負責、肯動腦筋的技術員。

許墨白聽着,心中的震驚一浪高過一浪。他看着她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撫過病弱的幼苗,看着她沉靜側臉上那專注的神情。

一種混雜着愧疚、欽佩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失落感的情緒,在他胸腔裡劇烈地翻湧。

她變了。變得如此徹底,如此耀眼。在這片荒蕪之地,她靠着自己,硬生生走出了一條他從未想象過的路。

陪同的幹部對林春的介紹頻頻點頭,低聲對許墨白說:“這位小林同志确實很用心,周專家在的時候就很看重她。可惜啊。”

可惜什麼,他沒有明說,但許墨白明白。

許墨白看着林春平靜的側臉,突然很想問她,恨不恨他?怨不怨他?需不需要他的幫助?

但他張不開嘴。在她這純粹的工作态度和徹底的漠然面前,任何涉及私人情感的話語,都顯得那麼龌龊和不合時宜。

視察草草結束。許墨白臨走前,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

林春已經重新蹲下身,繼續照料那些樹苗,仿佛他的到來和離開,不過是風吹過沙地,沒有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