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劍門在短暫的血色沉寂後,陷入了一種更為詭異的氛圍之中。天律殿律刃的降臨與離去,如同在滾沸的油鍋裡投入一塊寒冰,雖暫時壓制了爆裂的厮殺,卻讓底下暗湧的漩渦變得更加兇險難測。殘存的門人弟子在煥柏的強令下,開始默默清理廢墟,收斂同門,每個人臉上都帶着劫後餘生的茫然與深入骨髓的恐懼,以及對那位周身散發着不祥與冰冷氣息的少主的敬畏與疏離。
莫甯拒絕了煥柏安排的靜室,獨自一人回到了那間荒廢的舊院。暮紅沉默地跟随着,如同一道無聲的影子。院中,那棵半枯的老樹在夜風中發出沙啞的嗚咽,更添幾分凄涼。
懷中的手劄與那截斷劍碎片,如同烙鐵般灼燙着他的胸膛。母親的絕筆,真相的重量,以及左輔長老可能與九刃詛咒的關聯,這些信息在他腦海中瘋狂沖撞,試圖拼湊出一幅完整的圖景,卻始終迷霧重重。
他盤膝坐在冰冷的石階上,再次取出那本泛黃的手劄,就着稀薄的月光,一字一句地重新研讀,不放過任何一絲細節。暮紅安靜地立于一旁,指尖一縷赤焰無聲燃燒,既為照明,亦是一種守護。
“左輔右弼七星堂最深處的陰影他們追求的從來不止是霸權”
母親反複強調的這句話,究竟意味着什麼?那兩位早已不問世事、如同傳說般的長老,他們所圖為何?與這以靈魂為食的邪惡詛咒,又有何關聯?
那截斷劍碎片,觸手冰涼死寂,無論他如何嘗試用幽冥死氣或神識探查,都如同石沉大海,再無之前那微弱的共鳴。它似乎隻是一塊最普通的焦鐵,但母親鄭重将其留存,必有深意。
“酒窖第三”姜進九師叔的遺言再次回響。除了這密道,酒窖本身是否還有其他線索?歐陽玄的突然妥協與巡天衛的精準來襲,背後是否也有他的推波助瀾?
就在莫甯思緒紛亂之際,暮紅忽然微微偏頭,望向西北方向的夜空,低聲道:“有訊息傳來,是司内的‘幽影雀’。”
隻見一隻通體漆黑、唯有眼珠赤紅的小雀,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無聲息地滑翔而下,精準地落在暮紅伸出的指尖上,雀喙開合,卻未發出任何聲音,隻有一段極其微弱的精神波動傳遞而出。
暮紅靜立片刻,接收完訊息,指尖輕顫,幽影雀便化作一縷黑煙消散無蹤。她看向莫甯,臉色略顯凝重:“司内截獲并破譯了七星堂通過隐秘渠道傳出的一段訊息。發出者,歐陽玄。接收方指向天律殿内部某位‘觀察者’。”
莫甯眼中寒光一閃:“内容?”
“訊息經過多重加密,核心内容大緻是:禀告尊者,旌劍門莫甯身負上古邪器‘九刃’之力,兇戾殘暴,屠戮甚重,已緻天璇星隕落,巡天衛重傷。其力詭谲,疑似與多年前‘流雲殿’、‘聽雨閣’等數宗滅門懸案能量殘留相符。左輔長老感應邪力複蘇,憂心天下蒼生,不得已出關探查,卻遭其暗中詛咒反噬,如今閉關之地異動,恐有不測。吾堂雖有心除魔衛道,然力有未逮,恐其坐大,禍亂東荒。望尊者明察,早定乾坤。”
暮紅複述完畢,石階周圍的空氣瞬間降至冰點。
“好一個歐陽玄!”莫甯的聲音冷得能凍結血液,嘴角勾起極度譏諷的弧度,“好一招禍水東引,颠倒黑白,借刀殺人!”
他将所有罪責完美地推到了莫甯身上,将莫甯刻畫成一個身懷邪器、濫殺無辜、甚至敢對左輔長老下手的絕世魔頭。更陰毒的是,他将九刃之力與多年前幾樁無頭公案聯系起來,增加了說服力。同時,又将左輔長老的異動包裝成“憂心蒼生”、“遭反噬”的受害者形象,徹底撇清關系。最後,假意示弱,将皮球踢給天律殿,看似請求主持公道,實則是逼天律殿對莫甯出手!
此舉一石數鳥:既掩蓋了七星堂屢次私鬥違規的事實,又将莫甯置于整個東荒武林的對立面,更将天律殿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在莫甯身上,為他七星堂,或者說為他歐陽玄自己,争取了喘息和操作的空間!甚至可能借此試探天律殿對左輔長老的真實态度!
好深的心機!好毒的算計!
“天律殿那邊有何反應?”莫甯壓下翻湧的殺意,冷聲問道。
“訊息是加密直達,破譯需要時間。但以天律殿的風格,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尤其是涉及多年前懸案和左輔長老這等人物。”暮紅分析道,“癸七律刃方才的态度轉變,或許與此有關。他們暫時按兵不動,可能是在核實,也可能是在等待更高層的指令。但‘深暗調查’程序一旦啟動,你的處境會非常被動。”
她看向莫甯:“歐陽玄此舉,是将你架在火上烤。我們必須盡快找到破局之法,或者掌握能與之抗衡的籌碼。”
籌碼?莫甯下意識地握緊了懷中的斷劍碎片。母親留下的,會是籌碼嗎?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輕微卻急促的腳步聲。煥柏去而複返,臉上帶着一絲驚疑不定:“莫甯,山門外有人送來一個密封的鐵盒,指名要交給你。送東西的人丢下盒子就消失了,身法極快。”
莫甯與暮紅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