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1頁)

深夜兩點半的城中村。

我推動着斷電的電動車往出租屋移動,後輪每碾過一道石縫,松了扣的外賣箱便哐當哐當地撞出悶響,在空巷裡蕩開,跟催命的似的。

左手緊握手機握得手心發疼,屏幕亮得刺眼——不是來單的衆包提醒,是網貸催收的短信。

屏幕上那行鮮紅的‘逾期11天,違約金726元’,像道新撕開的血痂。下面一行小字更刺心:“将聯系緊急聯系人核實還款能力”。

我死死盯着“緊急聯系人”那五個字。

“喲,陳羽,又跑這麼晚?”

巷口路燈斷了一截燈絲,昏黃的光斜斜地打在地上。王姐正彎腰收拾煎餅攤,手腳利索得很。

這三年,我跑美團專送時總在她這兒買三塊五的雞蛋餅。後來轉做蜂鳥衆包,深夜收工十回有八回能碰上她。

她那煎餅攤,像是這黑夜裡唯一不肯熄滅的橘色燈盞。

我腳步停了停,趕緊把手機塞進工服内兜。

我扯了扯嘴角,想擠出個笑。

“嗯,搶了幾個夜單,電動車斷電了。”

說話時,左腿膝蓋不自覺地蜷了蜷——上周趕寫字樓奶茶單時,在路口摔了個踉跄。

王姐擡眼掃過來,目光在我膝蓋上停留了一下,眉尖微微皺起。

她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轉身從保溫桶裡舀起一碗熱氣騰騰的豆漿。

“剛熬的,還熱乎,你先墊饑。”

遞碗過來時,她指尖輕輕碰了下我的手背,那溫度順着皮膚緩緩滲入心底,溫暖的,讓我心頭微微一顫。

“跑單再急,也得顧着身子,”她的聲音像剛出鍋的豆漿,溫溫軟軟的,“你媽上周還跟我唠叨,說你都快倆月沒給家裡打電話了,怕你在城裡受委屈。”

我接過豆漿,溫熱的碗底燙着掌心,眼眶突然就酸了,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上次跟媽打電話,我站在便利店門口,對着電話說謊:“在辦公室寫報表,吹空調,一點不累。”

沒敢說自己早從公司離了職,手機裡裝滿了美團、蜂鳥、跑腿的app,白天跑專送,晚上搶衆包,連吃飯都得在電動車上吃饅頭;更沒敢說催債電話從早到晚響個不停,我早把手機鈴聲調成了無聲,連震動都關了,就怕送單時突然響起來。

“知道了,王姐,”我喝了口豆漿,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聲音有些啞,“再跑三天,先把違約金還上,到時候就給家裡打電話。”

“你啊,就是太老實。”王姐歎了口氣,手裡的煎餅鏟在鐵鏊子上輕輕敲了一下,“當”的一聲,在巷子裡回蕩開來,像敲在了人心上。

“前陣子你說衆包總搶不到好單,專送還總被無故投訴,我就覺着不對勁。哪有人天天這麼倒黴?這背後肯定有啥原因。”她頓了頓,手往圍裙兜裡摸了摸,指尖勾出個紅色的塑料袋角,在圍裙上擦了擦,“實在不行,跟姐說,我先給你湊點,别總自己硬撐。”

我趕緊擺手,豆漿在杯中晃出幾滴,濺在衣襟上:“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

王姐見我堅持,也沒再勸,隻是指了指我揣手機的兜,語氣軟了些:“少看點那些‘外賣員月入過萬’的視頻,都是唬人的。你踏踏實實幹,日子總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