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張:“好說!好說!”
京城警察局長唐仁和家。唐仁和靠沙發上吸煙,唐太太坐一旁抽泣。唐仁和煩躁地:“别哭了,别哭了好不好?我都快煩死!”道罷,将吸了一半的香煙狠勁戳煙缸裡弄滅,立起來急促地踱了兩個圈兒,“我的好太太,算我求你了,讓我清靜會兒,行不?”說着,又走回去将屁股重重地摔回沙發裡,從煙盒裡抽出支煙點上,苦了臉說,“光說将你表弟放出來,可你也得替我想想呀,你以為那麼簡單?你以為我真想治他罪?他是頭兒,是隊長,出事兒時他又正好在禁城裡,我不做個樣兒咋好向上下交待?”
唐太太賭氣地:“你有理你有理!這回抓陸表弟,下回就該輪到我了,大義滅親呀!鐵面無私呀!嗚嗚……”
唐仁和将一顆肥大的腦瓜亂擺:“唉,你們女人啦,真是頭發長見識短!不就是暫時委屈他一下嗎?過了這風頭要放人還不是我一句話!這當口,不這樣咋堵得住那幫人的嘴?再說,警備司令部姓劉的向來同我面和心不和,你也不是不知曉,不先下手把陸表弟送牢靠處保護起來,不定姓劉的急了眼就敢把他從我眼皮下掏了去!到了那裡,陸表弟要枉受皮肉之苦不說,不定姓劉的還會編出套供詞将老子也扯了進去!”
唐太太:“我不管我不管!是呀,抓也是你一句話,放也是你一句話,我要你這兩天就把表弟給我放出來!不便抛頭露面,就先找個地方躲躲風頭吧。你不放心可以派人監視呀,權當秘密關押還不行?”
唐仁和沉吟不語,悶悶抽了陣煙,才将他那顆肥碩的大腦袋在煙霧裡沉重地點了點,無可奈何地:“好吧,待我探探上頭的口風兒回頭再說吧……”
京城市府小會議室裡,段琪瑞政府北京市軍警政要和故宮博物院帝室财物管理方面的代表正召開緊急會議。會議顯然進行了好大陣兒,這可以從室内的煙霧和與會者懶散的坐姿、一個接一個的呵欠上看出來。
唐仁和正在發言:“……怪哉!實在怪哉!強盜不愛寶,天下也難找!奶奶個熊!我看這明擺着要唐某和劉司令的好看,其居心這個……這個何其毒也!”。說着,朝警備司令部劉司令點點下巴。
劉司令聽唐仁和将自己扯進失寶案,好象禁宮失竊他警備司令部要擔一半責任,臉色頓然一陰,可眉頭皺皺,旋又沉聲道:“唐局長所言有理,此案絕非一般雞鳴狗盜之徒所為,我看這背後定有什麼政治背景,甚或國際背景!諸位知道,今雖大亂初靖,但遠非大治,各列強之爪牙,三山五嶽之人馬,各外國洋人之勢力,或明或暗,雲集京城。這些人各有所圖,與我友善者有之,居心叵測,制造事端以亂我天下者當亦不在少數!”
負責清理禁宮珍寶文物的文物專家李良麒老先生推推鼻梁上金絲眼鏡,舉了舉手中那張近月來禁宮所失珍寶文物清單,望望衆人,望望主持會議的市長韓一夫:“諸位,是不是讓老朽将這張單兒念念?本人有負衆望,自銜命入宮以來,不過數月而宮中文物珍寶一再失竊,近日又鬧出這天大的案子,實再……實再……”
坐李老先生對面的段祺瑞親信、副市長兼京城衛戍聯絡長官大手一擺,不耐煩地打斷了老先生的話,朗朗道:“劉司令所言,本人甚是贊同,這決非簡單的竊寶案!我看,這背後不僅有政治陰謀,恐怕還同軍事陰謀也不無關聯哩!近來,奉直兩個冤家又互送媚眼,山西的閻錫山也調兵遣将,蠢蠢欲動,均欲于我不利。我看,會不會是直奉亂我人心的陰謀呢?”說到這,望了市長韓一夫說,“韓市長,你看呢?”
韓一夫淡然一笑:“兄台所言雖是有理有據,但一夫認為張、吳皆手握重兵,若要于我不利,何須用此手段?且張、吳、閻皆非什麼正人君子,咋會舍下大包的财寶而不要?在一夫看來,這定是共黨所為!誣我政府之廉,滅我軍警之威,此乃共産黨一貫之伎倆!諸位想想,盜寶而志不在寶,竊财而不貪得手之财,一般的黑白道上人物有幾個能辦到?”
衆人一齊點頭,亂紛紛說有理有理。韓一夫擡手壓壓,止住幾位的議論道:“諸位,我看就以此統一口徑,對外就稱是共黨蠱惑人心,亂我治安之陰謀。此外嘛,對輿論界要嚴加管制,不準他們瞎嚷嚷!”看看警察局長唐仁和,“至于偵緝此案,嚴拿竊賊和禁宮内外當值軍警之查處嘛……”
唐仁和桌子一拍:“唐某正全力偵破,那幫飯桶我已下令全部抓起來!奶奶個熊!”
劉司令不慌不忙地:“那日之事,本司令亦已下令嚴加追查。為正視聽,以戒效尤,對玩忽職守者定當嚴懲不貸!此外,我警備司令部上下,将全力配合唐局長偵破此案!”将衆人掃了一眼,複憂心忡忡地,“不過,本人認為僅外拿竊賊,内查失職,遠不足消除心腹之患。禁宮珍寶,批量巨大,價可沽國,為當今世界所罕見,觊觎垂涎者衆,為防意外,珍寶清理事宜加快步伐!如前所言,最近張作霖、吳佩孚和山西的閻錫山正加緊勾結,不日定有異動,我看他們一半為搶地盤,一半是沖着這批珍寶來的,既竊國又竊寶呵!”看看唐仁和、李良麒,接着說,“是故,本人認為禁宮内的警戒守護和文物珍寶的清理均應加強力量。唐、李二位仁兄,若需我部援手,劉某義不容辭,甘效犬馬!”
“豈敢!豈敢!”唐仁和連忙謝絕。
李良麒雙手抱拳亂搖:“多謝司令美意!”
會議結束,一幹人亂哄哄步出市府。唐仁和拱手别過衆人鑽進等在門前的小車,等在車旁的歐陽遠崗為其關上車門,坐到後排咕哝道:“不就是禁宮那樁公案嗎?咋一扯半天……”
唐仁和氣鼓鼓罵:“奶奶個熊!姓劉的可真會見縫插針,竟想趁機在禁城裡插一腿兒!老子懷疑那樁公案是不是他小子謀算我的招兒之一哩!”
歐陽遠崗試探地:“局長,你的意思……劉司令咋會指使人幹這樣的事兒?鬧得滿城風雨,他也脫不了幹系呀!”
唐仁和鼻子裡冷哼一聲:“難說!你想,共黨雖善搞政治鬥争,但人少書生多,會有這種飛檐走壁的江洋大盜?再說,姓劉的腳踏兩隻船,此前追随馮玉祥,最近又暗中同奉天那邊的人勾勾搭搭。張作霖眼看要打過來,他要搶頭功,還不做下幾樁事兒?哼,今兒他可是公開叫号了,要堂而皇之地插手禁城内的事兒,奶奶個熊,還不是想狠狠撈一把!”
歐陽遠崗默默點頭,擰着眉頭陷入了緊張的思索之中。
當日下午,鐵獅子胡同段祺瑞政府國務院,總執政段祺瑞坐書齋裡眼半合,嘴緊閉,背朝恭恭敬敬立旁邊向他報告市府緊急會議情況的聯絡長官,這是他安插在市府裡耳目親信。
“……警備司令部提出要進入禁城,同警方聯手,加強防守,并協助宮内财物整理清點。韓一夫等人認為,此樁公案乃共黨所為……”
段祺瑞索性合了眼,似聽非聽,好像打起瞌睡來了似的。其實此刻他心裡翻湧折騰得厲害着呢。
好你個“東北王”,還有那個山西的土皇帝,我段祺瑞哪曾虧待過你們,“善後會議”給你們的好處還不夠嗎?你們竟然同吳佩孚聯起手來,欲倒我而後快,都是些喂不飽的狗呵……日本人也太不夠意思,還有美、英,咋會幹出撮合直奉合作,與閻錫山聯手對付馮玉祥的事兒來?豈知張作霖、吳佩孚他們這是一箭雙雕之計,他們是要借“讨赤”揮兵京師,亡我政府,竊國竊權呵!禁宮……禁宮怎麼了?唔,那倒是個巨大寶庫,在此國窮民貧之時,若能得手那批巨額珍寶豈不是如得天助!隻是……敢動嗎?此時若是去動禁城珍寶必定輿論大嘩,惹火燒身,不到萬不得以,是動不得的。但這價可沽國的巨額财寶也決不容旁人染指!是故,我已吩咐人整理清點,并假守護之名,動用軍警将禁城團團圍住,将禁宮珍寶置于我的掌握之中。下邊的人要撈就撈一點兒吧,軍警監守自盜,政要明索暗偷,本執政也不是不知。人為财死,鳥為食亡,誰家貓兒不沾腥?隻要他們擁戴我,為我效命,隻要不鬧得太過份,我也就不深究了。這也非本執政故息養奸,水至清則無魚呵!如今治亂世、平天下,正是用人之際,我不這樣又能咋樣……
“……警備司令部進入禁宮之事,可行與否?請總執政裁奪。”親信躬身小心地說。
“唔,好好好,”段祺瑞擡擡手,淡淡地道。“就讓他們也進禁城吧!防衛則可,清理的事兒就不必插手了吧,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