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假查實庇大貪護大盜父命如山情急闖情窩
這是座青磚高牆、古色古香的宅院,早年不知是哪家富戶家祠,而今卻充了京城警局的看守所。一些不幹緊要卻又讓當局和軍警政要們看不順眼的人,就關在左右兩排略加改造過的屋子裡。當首那原是拜祭祖先的地方,如今成了看守所頭兒們辦公兼起居之所。剛進陽春三月,庭院中已有雜花開樹,祠堂高高的石級兩邊,幾棵老槐亦早已懷春吐綠。自然不管人間事,以一種超拔的胸懷,恒定的意志,将花朵和陽光一視同仁地賜給這個與之不協調、不和諧的地方,卻讓院内持槍掖炮、四處走動的看守警衛和偶爾響起的鞭打聲、慘叫聲破壞殆盡。
歐陽遠崗大步走進看守所。聽到在押人犯痛苦的号叫和看守的叱罵,歐陽皺了皺眉頭,心說還是老作派呵!看守所暴虐人犯已引起社會的強烈不滿,特别是那批鬧學潮的學生關進這兒,讓看守揍壞幾個後,抗議之聲更高。可今天看來還是老樣兒,看守随便打罵拘押者,甚至拿人犯散氣取樂兒的事仍然有,令他這從馮玉祥的革命軍中過來的看不慣,反感。
歐陽遠崗輕捷地踏着碎石鋪就的甬道向所長辦公之處的正首祠堂走去。脫下了厚笨的冬裝,腰紮寬皮帶,足蹬高筒馬靴的青年警官更顯英氣勃勃。
看守所長秦歪嘴這會兒心情正好,兩腿搭在辦公桌上,叼着煙卷咿咿呀呀正哼小曲兒呢!猛見門口一暗,一個着裝整齊的警官站到面前,慌忙跳起行禮。待認出是歐陽警官,才定下神來,親熱地招呼:“呵哈,是你老弟呀!咋不打個招呼,成心吓掉兄弟魂兒呀?……噫,今兒個咋想起到咱這倒黴地方轉轉?”
歐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是奉局坐之命來讓你放人的。秦所長就哈哈道是姓陸的吧?我早料到了,還不是做做樣兒,堵人嘴巴!放心,局長夫人親親的表弟,咱哪敢有半點委屈?還不是當祖宗供着呀!歐陽問人呢?所長說大屋裡同弟兄們玩骰子散悶兒去了,這會兒該正上勁兒呢!歐陽回頭便走。
院角看守們困覺的大屋内,陸警官正同幾個看守圍桌賭錢,咋咋唬唬,正在興頭上。歐陽遠崗背了手走進來,幾個全然不覺。歐陽站陸警官身後看了會兒,拍拍他肩膀道:“陸兄,沒想你倒會随時取樂,就地發财哦!手氣不錯嘛,呵呵!”
陸警官回頭看看:“歐陽兄,虧你還想得起來看看我這倒黴蛋!來,玩幾把,小來來!”
歐陽搖搖頭,含笑說:“看來外邊人替你着急你反不着急,還樂不思蜀了呢!”
陸警官一楞怔:“噫,是來放我的吧?”歐陽點頭。陸警官扭頭抓起搖骰子的茶碗兒:“哈哈!老子今天走大運,不進财有鬼!哈哈哈哈!接着來!接着來!歐陽兄,莫慌,看我的!”嚷着,就雙手将搖骰子的茶碗兒高舉過頭,猛搖。邊搖邊念念有詞:“來來來,來來來,天牌地牌霸王牌,屙屎揀金混來财呀……開!”
歐陽笑笑,轉身走。
陸警官大聲嚷嚷:“哈!赢啦!老子赢啦!”回頭見歐陽已經出屋,抓起桌上錢往口袋裡亂塞,喊:“等等!等等!一起走呀!”
陸警官追上歐陽,罵罵咧咧地說:“媽的,不明不白在這兒圈了這麼久,快把人都逼瘋了!歐陽兄,這次多虧你幫忙,走,我兩弟兄去喝幾杯兒,我請客!”
歐陽遠崗:“這就見外了!說來我也不過是傳了個話兒,有你表姐在那兒用得着我費神嗎?呵呵!”
陸警官:“話不是這樣說的,你看,今兒還不是你老兄在為我跑腿兒。唉,患難見真情啦!老兄你放心,咱也不是沒心沒肺的角色,日後……”
正說着,秦所長整頓衣冠跑了過來,嘿嘿着直向陸警官道賀,又為這段時間照顧不周說了不少要陸警官多多擔戴的話兒。陸警官愛理不理,皺着眉頭說行啦行啦,我明白你也兩難,去吧去吧!管自攜了歐陽的手走出門去。
出了看守所大門,歐陽遠崗将陸警官扯街邊,叮囑道:“局坐的意思,你雖然出來了,但暫時還不能公開抛頭露面。你表姐在背靜地方給你找了套屋子,”說着,将一張紙片兒塞陸警手裡。“幹咱這行的難得有個清閑,你就好好調養陣兒吧!此外,秦所長那兒,你還得再去看看,盡量把事兒弄得妥貼些,莫留啥尾巴才好。兄弟我還有事在身,就不陪了!”道罷,拱拱手,大步而去。
大栅欄清茗茶樓。樓上,一張臨街靠窗的桌邊,馬家田同龔長壽正品着茶小聲交談。
龔長壽:“家田啦,這京城裡怕是差不多讓你翻了個遍吧?這樣梳來梳去的都不見個影兒,我看十有八九小月同你關伯是離開京城了。”
馬家田:“他們會到哪兒去呢?回山東老家了嗎?不……不會吧,既然……”
龔長壽:“也難說呵!剛開始那陣兒,肅親王一走,革命黨這面炸了窩,到處嚷嚷着要拿奸細,風聲那麼緊你關伯也沒走,隻是隐姓埋名在這京城裡東躲西藏。不過事隔多年,這世道變戲法兒樣鬧哄哄地變,就難說了!”
馬家田愣愣神兒,擰眉思索着道:“縱是回老家了吧,關伯臨行咋也該來向你辭個行兒,丢個話兒呀!咋就無聲無息走了?且這麼多年沒一點消息……唉,伯呀,我看再呆這兒也沒啥意思,我還是先回蓋縣吧,我爹近年舊創常犯……”
龔長壽忽冒出個念頭,眼一亮,擡手切斷他話道:“等等,哈,我咋先沒想到……”複又敲敲自己腦袋,“該死!該死!咋能往那髒地方想?不……不會……”
馬家田讓他鬧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問他是咋了?啥髒地方會不會的?龔長壽搖搖頭說:“我尋思這京城裡我們還有哪些地方你沒去找過,就一下子想到了花街柳巷和青樓。該死!這不是污損你關伯和小月姑娘嗎?想你關伯何等剛直英雄,再怎麼也不會走到那一步呀!”
馬家田沉吟了會兒,剛想說什麼,樓梯一陣緊響就見兩三個肩挎炮匣兒,外披黑色對襟短衫的主兒闖上樓來。龔長壽桌子底下碰碰馬家田,悄聲道:“偵緝隊來啦!瞧,領頭那個手上托着鳥籠的就是偵緝隊長螳螂張,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