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查真相警官闖狼窩欲變臉貪官誇能耐
一輛黃包車碾着路面軋軋而來,天雖還不算很晚,但街筒子裡已是人迹寥寥。适逢亂世人小心,這陣兒敢出來作樂的,都集中在那些有樂兒好找的地方去了,在這偏冷的街筒子裡晃蕩的,不是窮得再沒什麼好小心的了,就是沾惹不起的。
歐陽遠崗坐車上心急火燎的樣兒,車已跑得夠快的了,還不停地催着車夫。他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冒出這一大膽的念頭兒,那一刻心念電閃,鬼使神差似的就慌慌出來了,也許是心裡那樁事兒懸得太久了,也許是要急于擺脫那個自作多情的女人。
雖是時過幾年,這京城也幾易其主,可那樁禁宮珍寶竊案歐陽遠崗仍是放不下。禁宮珍寶乃國之瑰寶,身為警官懸着這天大的案子不能破他歐陽遠崗引以為恥!可這些年京城的政局動蕩變化實在太大,高官顯要走馬燈似的過來過去,一個個都忙着争權奪利,投機鑽營,誰也沒把這懸案放心上。局子裡一幫也都是些逢場作戲的主兒,舊主子垮了新主子來了,一個個都要忙着替自己刷上新的保護色,攀上新主子,哪有心思去翻那些陳年老帳?他雖是有心把這事兒弄個水落石出,可這幾年斷斷續續查來查去終不得要領。
涼涼的風兒吹來,歐陽覺得頭腦特别清醒,憑直覺他覺着自己貿然采取這一行動是正确的,但他還是決定趁這空兒把思路再理理。
在這樁公案上,一開始他就同螳螂張走兩岔兒了,螳螂張咬着那個姓馬的不放,說是關外來的竊寶大盜,可又始終拿不出什麼有力的證據。姓馬的最近夜闖張公館的事兒一鬧開,螳螂張又興奮起來,說瞧那膽氣、身手,禁宮那樁懸案不是那小子幹的還有誰。歐陽卻有完全不同的看法,哪有做下了驚天動地大案還貓在這兒不走的?縱是他因故不能遠走高飛吧,也不至再幹出夜闖張公館那樣的事兒惹火燒身呀!在他看來,一開始疑點就集中到了日本人身上:據當時尾追到景山腳下的警察稱,負責宮外接應的十數條蒙面漢子都使東洋長刀,此其一;牛街血案,殺死陸警官滅口的兩個蒙面漢使東洋長刀,此其二;陸警官在夜來香妓院向他寵愛的妓女出示過的一對玉佩,後來被青龍一郎送給了八姨太,此其三。如果八姨太手裡那對玉佩,不是陸某在夜來香炫耀過那對據稱是乾隆皇帝佩用過的禦寶,那就太巧合了!是故,他曾把重點放在石川交通團,也是因有此一節,他才陪着小心同殷太太周旋。可那會兒段執政有明訓不要招惹日本人,唐仁和局座更是一提日本人就頭皮發麻,偵破難以進行,查了陣兒又雲遮霧障了。
可是,日本人為什麼要盜那包珍寶?從内有内應,外有外應,不惜動用十數個東洋高手看來,應是個有預謀有策劃的集團行動,可那包珍寶卻活畫出一個貪圖财物、雞嗚狗盜的毛賊行迹,同有組織有預謀的集團行動目的實在才不相符。剛才聽殷太太一說,歐陽遠崗大有茅塞頓開之感。真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經她這一叨咕歐陽遠崗的思維方式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折——如果把這一切同局座唐仁和聯系起來,許多事兒就好解釋了。
唐仁和區區一個警察局長,在這政要名流雲集的“天子腳下”算得了啥角色兒?可他為什麼誰來了都能穩坐交椅而不倒?有人說他一靠金錢開路,二靠洋人扶持,那麼他大量的金錢又從何來?聯系當時他負責正在清點珍寶文物的禁宮守衛,利用其妻弟陸某監守自盜大有可能。投靠洋人,狐假虎威是近些年官場中不少人的慣用技倆,若唐仁和要投靠洋人他會投靠誰呢?從種種迹象看定然是日本人!
當年剛查到日本人那兒,唐某就怒喝制止不讓查了,雖是段合肥有不要招惹日本人之說,可這麼大的驚天大案豈能不了了之,何況查訪也不是招惹。若唐某是日本人的人,有日本人背後撐着,這些年京城王旗變幻而他始終交椅不丢也就好理解了。若唐某是日本人的人,那麼他監守自盜,在窟窿兒越掏越大無法交待的情況下,借助日本人的力量故意制造一個驚天動地的禁宮珍寶竊案,移花接木,轉移視線,也就好理解了。
假若這一切都與唐仁和有關,那麼唐某對偵破此案消極甚至阻撓,螳螂張生生要将偵破視線引向那個姓馬的外鄉人,局子裡一幫對此都提不起精神,統統都好解釋了!若唐仁和真是這一切的幕後主使,那麼他家裡縱是找不到髒物,也不會查不出些蛛絲馬迹。歐陽越想越覺得心頭豁亮,暗裡攥拳切齒恨恨想:唐仁和呀唐仁和,若真是你幹的,莫說你是局長,就是天皇老子我也要将你的黑底兒揭出來,公之于衆!
唐宅前,歐陽遠崗跳下黃包車,大步而入。門衛:“呵,是歐陽警官呀,你不是陪着太太出去的嗎,咋獨個兒跑回來了?”
歐陽:“太太出門時沒帶大衣,沒瞧這天又像要下雨了呢,若是讓太太着了涼挨了凍就是在下的罪過了!”
客廳裡,老媽子聽歐陽說了來意轉身就要上樓。歐陽搶前一步說:“我自己去拿吧,你老歇着。”
老媽子:“太太最喜歡那件銀狐皮的,就在衣櫃裡挂着。”
歐陽答應着上了樓,朝唐仁和夫妻卧室走去。
歐陽進了卧室反手關上門,屋子裡掃一眼,開始飛快地四下翻找起來。翻找了陣一無所獲,盯着牆上大壁鐘望了陣兒,拉過張椅子跳上去,掏出萬能鑰匙打開了壁鐘玻璃罩兒下小門,探手掏出把東西一看,卻是催春藥、壯陽丹。正詫異咋把這些玩藝兒藏那麼高,就聽窗外響起了汽車馬達聲,開門聲,趕緊跳下來躲窗簾後探眼一看,見是唐仁和回來了。即飛快地回身關好壁鐘小門,擦去椅子上腳印,消除翻亂的痕迹,又連忙打開衣櫃找到那件銀狐領子的大衣,慌忙開門竄了出去。
歐陽拎着大衣剛走下樓梯唐仁和就進來了,歐陽沉着地上前行禮,叫了聲“局長”。唐仁和點點頭,狐疑地拿眼冷冷将他盯了。歐陽:“太太出門時沒穿大衣,我看天氣要變就趕回來取了,局長要沒啥吩咐我就趕回去了。”
唐仁和又微微點了點頭:“唔,是嗎?去吧,坐我的車趕緊送去!外頭還真冷呢,春寒料峭嘛!”
歐陽大步出了唐宅,坐進唐仁和的轎車,碰上車門後方暗裡長籲了口氣。
唐仁和疾步撲進卧室,狐疑地四處打量,竄窗前撩起窗簾望了眼駛出門去的轎車,轉身拉過椅子放壁鐘下,站上去掏出鑰匙開了壁鐘下方小門,探手進去撥撥裡頭機關,縮回手來把壁鐘往旁邊一掀,整座壁鐘就像一扇門開了,現出牆上一道銀灰色小鐵門;又從褲帶上找到把畸形的鑰匙,急巴巴開了小鐵門,小心翼翼從暗櫃中捧出個鬥大的匣兒來,颠颠兒捧了放床上,又掏鑰匙開了匣兒上小鎖,掀開匣子蓋兒,珠光寶氣頓時将整個屋子照亮!唐仁和這才長籲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