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煙仍是咬緊牙不說話,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洶湧而出。
“我隻想告訴你們,無論遇到什麼事,都别忘了還有我這個朋友!”肖陽牢牢望定她,目光深沉如海,似能容納一切風雨。
“肖大哥!”慕容煙再也忍不住,靠在他肩頭痛哭起來,直哭得聲噎氣堵,瘦削的肩頭不住地抖動,如起伏的蘆葦,那般凄涼而絕望。
肖陽撫着她的秀發,心裡酸澀難言,往事紛紛如潮水般湧來,一幕一幕,清晰如昨——
猶記那年冬日初雪,他第一次踏進慕容山莊,便看見銀裝素裹的庭院,淩寒傲雪的梅樹下,一道火紅的身影,豔如朝霞,卻又帶着一點清冷的驕傲,猶如銀白雪地裡赫然而出的一枝亮麗紅梅,兩道秀氣的眉毛斜挑着,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你就是那個不敢跟我哥比劍的膽小鬼?”
慕容家老祖宗的七十大壽,她提來兩個酒壇,重重頓于他身旁的桌上,酒水四濺,她的一雙明眸也如燒刀子一般,火辣辣地烈:“比劍我比不過你,咱們就來比拼酒,一直拼到其中一人倒下為止!”
煙花三月,她硬拉着他去放紙鸢。青空洗碧,到處都是柔柔的綠,風也薰暖,雲也燦爛,彩蝶紙鸢在湛藍的天幕漫舞翩然,她清脆的笑聲在空中串成了金鈴,透着晶瑩的亮光……
新蟬鳴柳,他與慕容兄妹蕩舟湖上,蓮葉田田,荷花映日,小舟在密密的翡翠傘下穿行,滿身都染上了淡淡的荷香。她學采蓮少女唱起了漁歌小調,又随手摘下蓮蓬擲于他們身上。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一個,掏出裡面的蓮子放入口中,清香漸漸彌漫開來,從唇齒之間一直擴散到心裡……
火舞豔陽,他與慕容煜縱馬飛馳,官道上突然打斜裡沖出一人一騎,火紅的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你們去追擊漠北群盜,怎麼不帶上我?”
紅楓滿天,他自楓樹下走過,一條長長的青穗突然掉入懷中,盈盈如一泓碧水。愕然擡頭,便見她坐在樹上,繡鞋漫不經心地踢着樹幹,看那楓葉片片飄落:“你劍上的穗子太舊了,我幫你重新做了一個,免得叫人見了寒碜!”
秋雨綿綿,她遞給他一把青竹油傘,眸中仿佛染上了煙雨的顔色,幽幽靜靜地望着他:“你這一去,江湖風冷,切要保重,記得常捎信來,别忘了有空來看看我……哥。”
狂風卷雪,她騎着烏雲蓋頂的快馬,連日連夜趕了一千多裡路,終于在關外截住他。北風盡都在她眼中呼嘯,她的眼神卻比雪花更冷:“為什麼不願娶我?”
為什麼不願娶她?肖陽也曾不止一次問過自己。慕容煙是個好女孩,貌美如花、善良單純、爽朗大方,無疑是許多男人心儀的那種女子。和她在一起,總有說不出的輕松,沒有陰謀算計,隻有豔陽晴空,然而他卻偏偏沒有心動的感覺,就像面對自己疼愛的妹妹,可以寵她呵護她,卻無法愛上她。
愛情就是這樣奇怪,當你有一千種理由愛上一個人時,它卻偏偏不肯降臨,然而它又往往猝不及防地到來,讓你在最不可能的時候,愛上最不可能的人。
他眼前又浮現出林月兒的倩影,心中興起一絲近乎軟弱的無奈,慕容煙的似水柔情沒能系住的心,卻難以扼制地為那個人而跳動。
他可以掌控一切,卻獨獨不能約束自己的心。
對慕容煙,他一直心懷愧疚,希望她能幸福。然而眼見得曾經無比驕傲的她,竟落到如此凄慘的境地,叫他如何能置身事外?是以他打定主意,先安撫好她的情緒,再勸她說出實情。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花枝搖動的聲音,他愕然回頭,便看到碧柳之下、鮮花叢中,素衣烏發的林月兒,清絕冷峭的身影宛若九秋之菊。她面沉如水,眼底掠過一小簇花火,卻是沒有溫度的冷焰。
慕容煙慌亂地推開肖陽,給林月兒施了一禮。林月兒望見她滿臉的淚痕,微微一怔,目光漸漸變得柔軟,突然歎了口氣,道:“接你的馬車已等在莊外,如果你不願意,也可以不去。”
慕容煙垂首不語,眸中波光動蕩,瞬息萬變……終于,她一咬下唇,仰起頭來,蒼白的臉上已斂去了淚意,生出了絲絲冷靜與決絕。
“我去!”她毅然說道,再也沒瞧肖陽一眼,扭頭快步離去。榴紅衣衫在夕陽下飛揚,如燃燒的紅玫,凄豔哀絕,又堅定無比,那樣義無反顧的姿态,直如落日一般悲壯。
望着她決然的背影,林月兒臉上突然浮起淡淡的傷感,一聲隐約的歎息,如傍晚的一縷涼風,似有若無地散開……
“你又叫慕容煙去幹什麼?她身上的傷痕都是打哪兒來的?”
肖陽冰冷的聲音,帶着鐵釘般的尖銳,将她有些恍惚的神志猛地刺醒過來。她轉眸回視他,目光交擊,彼此眼中都多了如霜的冷意、陌生的疏離,仿佛隔着兩座堅硬的冰山,遙遙對峙。
落日沉下,染一湖胭脂血色,轉瞬成灰。
她别過臉,望向蒼茫的暮色,落寞一笑:“你真的想知道?”
“當然!”
“那麼,明日就跟我去一趟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