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焚心(第4頁)

“你會絕對信任他嗎?”林月兒回眸直視他,清澈明亮的眸子,仿佛可以照見潭淵最底處,令一切細微的念頭都無所遁形。

慕容煜蓦然一震,沉默片刻,黯然垂下頭,他無法忽略,方才為肖陽辯白時,心中掠過的那一絲疑慮。

連他也在懷疑肖陽,懷疑自己最好的朋友麼?

他心中突然湧起一陣莫名的羞愧。他們曾經是肝膽相照,可以性命相托的朋友,然而什麼時候起,卻已失去了這份珍貴的信任?

是因為彼此身份的改變嗎?

他已不再是那個簡單熱情的慕容山莊的大公子,而是背負仇恨苟且偷生的慕容總管,而肖陽,曾是聖月山莊的敵人,也是他的敵人。

他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喉間隐約有苦澀的滋味,仿佛有什麼鲠在那裡,怎麼也咽不下去。

或許,永遠也回不去了。

從他隐瞞自己秘密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已不再是彼此信任的朋友。

他慢慢擡首,望着側立的林月兒。月光照亮了她半邊秀美的輪廓,漾射出一種瑩白剔透的光澤,而另一半,卻掩在夜的暗影中,看不清,也無法探尋。

他癡迷的目光漸漸變為深刻的了解,了解她痛苦而矛盾的心情,她身負重任,每一個決定,都關系着大局,關系着許多人的性命。

怎能不懷疑?怎能毫無顧慮地,單純地去愛?

夜風寂寂,似心底的哀涼,無知無覺地層層襲上心翼。他微微歎了口氣,語意蕭索:“你沒錯,是我不該感情用事。”

“身為聖月山莊的總管,若不能冷靜行事,怎能服衆?”林月兒掃了他一眼,突然面容一肅,聲如冰玉,“總管雖是追敵至此,但失了敵蹤後,為何不速帶人搜查,卻還滞留此地?”

“我——”慕容煜俊臉突然漲紅,垂首無言以對。膝下的泥土一下子變得灼熱猶如炭火,令他恨不得即刻燒成灰,化作一縷青煙,再被風吹得無影無蹤。

“莊主,”軒羽長劍一揮,冷聲道,“此人色膽包天,竟敢窺你入浴,按照莊規,應自剜雙目謝罪!”

月光似乎晃了一下,風聲突然變得急促,仿佛一波又一波海浪卷過樹林,發出飒飒猶如急雨般的聲響。

慕容煜跪得挺直,身上披挂着樹枝交錯投下的黑影,如同被縛在一張猙獰的大網中。他臉上已褪卻了血色,然而心中的愧疚,與生俱來的驕傲,卻讓他倔強地沉默着,不曾為自己辯白一句。

林月兒望着他,神色陰晴變幻,深沉若夜的瞳眸中,翻卷着如雲一般微妙的情緒。半晌,面上重又恢複了似水的沉靜,轉首遙望星光朦胧的夜空,漠然道:“就按誤入禁地的罪名,對他處以‘焚心’之刑!”

夜色正濃,天空流雲浮散,現出一輪冰盤似的月亮,仿佛被人釘在黑絨藍底的夜幕上,流轉着清清冷冷的淡光,周圍疏星零落,越發襯出它的孤傲與冷清。

“砰”的一聲,林月兒所居“攬月樓”的大門被肖陽一腳踢開,還沒進門,一柄寒光四射的長劍就打斜裡刺來,他冷哼一聲,手一揮,長劍霎時斷為兩截。

紅绡嬌叱一聲,正待再次進攻,卻聽林月兒在裡面曼聲道:“讓他進來吧!”

“是!”紅绡應了一聲,狠狠瞪了肖陽一眼,小聲道:“你若敢對我家小姐無禮,休怪我——”

肖陽卻根本沒聽見,他已經大踏步走了進去。

這是他第一次進入林月兒的閨房。

一陣幽香隐隐飄來,入目皆是重重紅羅秀帏、珠簾碧蘇。琉璃蓮花燈漾開杏黃色的光暈,透過錦帳華屏,把煙霞窗紗染得有幾分迷離。紫銅熏爐裡,薄荷香屑靜靜地燃着,清新宜然的氣息柔柔飄逸,籠徹幽室。

林月兒斜倚在臨窗一張鋪着五色錦緞的軟榻上,手握書卷,神情慵懶。因為快要就寝了,她隻随意挽了一個松松的斜雲髻,束起的青絲用一根白玉簪子插着,腮邊幾縷柔軟的發絲垂落在肩上,說不出的清雅秀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