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容漸漸變得深沉,像烏雲一點一點吞噬了陽光,手臂卻情不自禁地用力,抱緊了她,像要抱住生命中一些易逝的東西。
殘陽已墜到地平線下,天際隻剩下最後一抹霞光,仿佛仍在做着垂死的掙紮,無聲無息,卻讓人覺得慘烈。
失去了金色光影的魔法,整個湖面頓時顯得黯淡了許多。畢竟是秋天了,盛極一時的蓮花也漸漸開始凋敗,空氣中彌漫着一種近乎頹靡的甜香,好像經過了一個夏季的喧妍,站上了極盛的巅峰之後,跟着就要走向沒落的沉寂了。
原來一切繁華都是有期限的,超過這個期限,花會枯萎,葉會凋落,幸福也會變質。
隻是,花枯萎了會再開,葉凋落了會再長,而幸福走了,還會再回來嗎?
終于,最後一抹霞光也被吞噬了,夜色似冰冷的潮水,慢慢将人淹沒……
接下來的日子,聖月山莊突然變得熱鬧起來。鴿子一隻接一隻地飛出去,騎快馬的信使也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他們忙着去通知潛伏在各地的暗人,務必于九月十六日趕到鄱陽湖。莊中也多了不少陌生人,京城附近能夠抽調出的人手全都被召集起來,整裝待發,明日一早,他們也要趕往同一個地方。
今夜,将是他們在聖月山莊的最後一餐,筵席已經擺好,可容幾百人的宴廳坐滿了人,上千根蠟燭将這裡照得亮堂堂的,宛若白晝。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笑,每個人眼中都有按捺不住的興奮。他們已經蟄伏了太久,為了某一個目标,他們甚至成了夥計、廚子、掌櫃、馬夫……現在終于到了寶劍出鞘的時候,在座之人無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林月兒環顧她的這群手下,沒有人比她更明白這些人的心思。他們等待這麼久,就是為了一次轟轟烈烈的行動,現在雖然還沒到最後階段,但她相信,已經離成功不遠了。
她舉起酒杯,含笑道:“請諸位先飲此杯,預祝此行一路順風,等事成之後,我再請大家開懷暢飲!”
衆人哄然答應,紛紛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林月兒端着酒,剛剛湊近唇邊,忽覺衣角被人扯動,轉首一看,卻是肖陽。他俯身過來,在她耳邊低語:“跟我來,我有很重要的話對你說!”
林月兒看了看下面滿座的人,有些猶疑:“不能等酒席散了再說?”
肖陽很認真地看着她:“有些話,我一定要在清醒時對你說。”
林月兒望進他黑潭似的眸子,裡面盛滿了許多她看不透的複雜情緒,她的心禁不住怦怦跳起來。定了定神,叫過紅绡,囑咐她好好招呼客人,然後放下酒杯,跟着肖陽走了出去。
剛到外面,肖陽就一把拉住她的手,飛奔起來。林月兒身不由己地跟着他,紅衣翩飛,拐過回廊,穿過花叢,跑過林蔭小道,一直到了碧波蕩漾的湖邊。
肖陽終于放開她的手,林月兒嬌喘着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肖陽卻沒有馬上回答,隻是望着湖面,湖水漾點幽暗的光澤,與低沉的天穹融為一片,顯出濃重而憂郁的深灰色。
林月兒偷眼看着他,被浮雲掩去大半的月光,像朦胧的暗紗籠在他臉上,令他神情多了幾分迷離的怅惘,隐隐還有幾分沉痛。
她心下一涼,到底有什麼在困擾着他,他後悔了嗎?
正忐忑不安間,忽聽肖陽說道:“若我當上武林盟主,咱們見面的機會就少了。”
他原來在擔心這個,林月兒一顆心放了下來,眼中露出笑意:“你放心,我會常去看你。隻要咱們大業一成,就再也沒有什麼能阻止我們在一起了。”
肖陽轉頭望向她,眼中充滿疑惑:“你為何從不告訴我,咱們的大業到底是什麼?”
林月兒躊躇了半晌,終于下定決心似地擡起頭,道:“告訴你也無妨。我們來自北越,任務是滲入東煌的朝堂和武林,等北越揮師南下,再裡應外合,一舉攻下東煌。”說完後,她有些忐忑地看着肖陽,他卻沒有絲毫意外之色,長歎一聲:“果然不出我所料!”
“你怎麼料到的?”林月兒聞言睜大了盈盈秀目,夜幕下的湖水不安地澹蕩起來。
“你們處心積慮地拉攏、要挾東煌的官員,又意圖染指整個武林,野心自然不會小,若不是志在天下,怎會有如此周密的謀劃?如此龐大的計劃,若非一國之力,又怎能做到?縱觀天下,有這種野心和能力的,也隻有北越、阆琊兩國。”
“你又怎知我是北越的人?”
“那日在書房聽你論戰,你曾提到攻占阆琊的策略,若是阆琊的人,斷不會将此策洩露給外人。除此之外,對東煌、阆琊兩國都虎視眈眈的,自然就是想要一統天下的北越了。”
林月兒訝然地望着他,晶亮的眸子溢滿了贊歎:“原來你竟如此聰明,我還以為一直将你瞞得死死的,沒想到你早就參透了其中的玄機。那麼——”她輕咬朱唇,一對剪水明眸一瞬不瞬地凝視着他,“你知道我是北越的人,會生氣嗎?”
“傻丫頭,我早知道了,要生氣一早就生了,還用等到現在?”肖陽輕撫着她柔軟的鬓發,眼中流露出一種溫柔得近乎寵溺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