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往事重提(第5頁)

而此刻,整個深林之中超乎一般的靜谧,滿眼綠色遮擋住陽光,竟讓人有些透不過氣。

白石悻悻然環視了一周,大雁和獵鷹都不見了,心中難免郁悶,轉身慢慢往來時的方向去了。

馬蹄踩着樹葉,婆娑作響,剛走了沒兩步,白石突然扯動缰繩将馬停了下來。

一種不同與馬蹄聲的聲音正在慢慢靠近自己,由遠及近,已經就在自己周身不遠處。

白石的手摸到了腰間的佩刀之上,開始有點兒後悔剛剛趕走了騎衛。白石并非膽小怕事之輩,可是在這樣的森林之中,誰也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樣的野獸,若在平時也就算了,可巧就巧在自己即将出征……

就在白石遲疑的時候,那種奇怪的聲音停了下來。隻是稍稍一頓,那難得的寂靜,立刻被另外一種聲音取而代之。

仿若是風聲呼嘯,仔細聽一下,立刻能辨認出來那是一種樂器的聲音。

那聲音悠揚舒暢,音質清靈,是中原樂器無法發出的聲音。可是作為中原人的白石一聽到那種聲音,全身卻登時篩糠般顫抖起來——那種古老而神秘的樂器的聲音他終身難忘,那是一種隻有嶺南深山之中一種叫做“鳐”的魚的骨頭做成的笛子般的樂器才能發出來的聲音。

在嶺南深山之中,時常能聽到那神秘又古老的聲音,在山間溪流叢林之中穿梭,引得白雲流水也與之迎合。白石就是在那種聲音之中第一次見到了璞玉,白隐的母親。

那個女人人如其名,像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美玉,身上有些不加修飾卻讓人回味無窮的美。還有那種溫柔和内斂,就如同這樂曲一般,常常在圓月之夜響起,每每聽到這種聲音,白石的思緒都會回到那個與她初次相逢的橋段之中,難以自拔。

可是,在多年以後的今天,再次聽到這已經消失了二十一年的聲音,白石所想到的卻不是初見的心悸和百轉千回的情愫,而是一種從心底激蕩而起的恐懼。

因為璞玉已經離開這個世上,整整二十一年了。她并不孤單,因為歇斯底裡的楚雲在殺了璞玉的同時,也将所有璞玉的族人也一起送上了黃泉路。

那一場災難,直到現在還讓白石歉疚不已,悔恨、思念,還有對自己的鄙夷折磨他足足二十一年。

然而在二十一年後的現在,那個白石本以為自己不會再聽到的聲音,卻如此真切地在耳邊響了起來,就像是璞玉的溫綿軟語,在他的耳邊,輕輕撩撥他的心弦。

那聲音有着難以名述的魔力,似乎是璞玉的纖纖十指撫着自己的臉頰,将他這個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小人,緩緩地往那十八層地獄之中牽引而去。

白石眼前模糊一片,耳中全是那曲調悠揚婉轉,盲了的眼,聾了的耳,讓白石根本無法感受有一種危險,正在向他逼近。

白石清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摔坐在地上,駿馬就在他的身邊,有些不耐煩地打着響鼻。

而在白石的面前,一群人已經将自己團團圍住。

玄色的獵裝凸顯着男性健壯的身材,腰間佩戴的五彩帶上面是精緻的刺繡,白石也有這樣一條,現在還在他的床頭。在璞玉的族群裡,每個女人都會用整個成年到待嫁的歲月去繡這樣一條腰帶,送給自己将來的夫婿。

而他們手中那明晃晃的彎刀則是父親在兒子成年到成親之間的那段時間中準備的,等到他們成親的當天送給他們,讓他們好好地保護自己的女人。璞玉部族的長老也曾經送給白石一把,可白石未能承托重負好好保護璞玉,反倒被楚雲用那把刀來親手殺了璞玉。

一件一件幾乎被掩藏在塵埃桎梏中的物什勾起了白石的傷心,然而當他将目光漸漸上移,落在了這群人臉上的面具之上時,白石的身子不住顫抖如風中落葉。

在他們臉上的,是猙獰萬分的鬼頭面具,是懲罰族人時,祭司和勇士臉上會帶着的面具。白石就曾經看到過他們處罰一個不忠于妻子的丈夫——在那個尊崇女權的部族中,女子的地位遠遠高于男人,連族長都是由女性在擔任,璞玉就是放棄了族長繼承人的身份跟着白石遠走他鄉的——在白石為了追求璞玉而逗留在部族中時,可是眼睜睜地看着祭司将那個丈夫的肉一塊一塊剖下來的,祭司甚至在他活生生的時候割掉了他的命根立在了祭祀場上。

白石的腦袋瞬間混亂了,恐懼,悔意,在他的心中,五味雜陳。

更多充斥着白石的是疑問,他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要知道,當年瑤族全族都被楚雲毒害殘殺,連老弱婦孺都沒被放過,嗷嗷待哺的嬰兒也死在了殘酷的刀光之下,那麼現在冒出來的是誰?亡靈?

透過他們的面具,白石能看到他們那充滿血的目光,此刻正含着濃濃殺意盯着白石,将他千刀萬剮也不解心頭之恨,的确就如同地府的陰兵。

是吧,是報應的時候來了吧?在這本該緊張的時刻,白石卻不由自主苦笑出聲。當年的慘案雖然不是自己親手所為,但他卻在旁視若無睹,他不是無罪的,他犯下的罪過,甚至比楚雲還要嚴重。

他無能,懦弱,連自己所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看着她死在别人刀下,這樣的罪過,就算讓白石一死都不足以息亡靈的仇恨。

也許明天,大商的王死在圍場之事就會傳遍天下,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痛哭流淚,又有多少人快意大笑。

白石不會抵抗,也沒辦法抵抗,卸下王的光環,他隻是個平常人。聽起來那樣渺小,可是隻有白石才知道,這些年裡他曾經後悔過多少次,如果沒有這個光環,他明明可以得到更多快樂。